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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深最浅你的心(1 / 2)

文/唐微微

一、好看的皮囊千千万,特别的灵魂独一个

在一个叫建水的地方,有一种草的嫩芽特别好吃。

上高中前的暑假,我跟着父亲四处寻找吃的。

父亲打算开一家云南菜馆。建水草芽是一道特别有名的菜,时令性和地域性都很强。为了研究怎样才能把它带回上海,我跟着父亲直接去了产地。

然后,我就遇到了在田里摘草芽的你。

说真的,十七岁的少年除了个子高点,当时的你并不算好看,只是一双眼睛黑亮,似乎一对眸子就浓缩了整个繁星闪闪的夜空,像最幽深的海洋,又似最浅明的小溪。

父亲的饭馆很有名气,总店在上海戏剧学院附近,我在店里也经常能看到俊美的男孩女孩来吃饭,有时候还能见到明星。

我并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女孩子。

可好看的皮囊千千万,特别的灵魂独一个。

你那双黑亮如夜空、明快如浅溪的眸子,就是那个唯一。

“你好。”你的父亲和我的父亲相互介绍,之后,顺便也给对方介绍了一句“这是我的女儿”“这是我的儿子”之类的话。

你先向我打的招呼。你的声音还带着一点变声期的沙哑,但是特别好听。

“你好。”我觉得脸发热,耳根发热,头有点晕,不知道是因为太阳的关系还是因为我突如其来的自卑。

是的。我是见过世面没错,可是,我是一个黑胖子。

二、也许风里带着你的信息,也许什么都没有

我的父亲长得高大胖,皮肤黝黑,还是个吃货,他开连锁酒楼。我母亲很美,可惜我没有她的白皮肤、大眼睛,我几乎继承了父母身上所有不好的基因,父亲的黑、母亲的矮,而且从小就对吃特别感兴趣。太贪吃的结果是,我变成了一个胖子。

一个十六岁的胖子少女,皮肤再白,眼睛再大,家里再有钱,穿再多的名牌也无法掩饰那种莫名其妙地冒出来的自卑。

更何况我皮肤不白,眼睛也不够大。

不过呢,因为吃了好吃的,我就会开心,总的来说,之前我还算是一个乐观的少女。

但是,遇见你之后,乐观的胖少女就变成了一个自卑的胖子。

你父亲也想扩大种植,将草芽卖一个好价钱,于是他带着我和父亲去找了建水最好的厨师,一边吃最好的云南茶一边谈生意。

新鲜的建水草芽确实好吃,两位父亲就草芽的特点和合同的细节开始商讨起来。

我百般无聊,走到窗前往楼下看,熙熙攘攘的街边,在一棵树下,你倚在树干上看书。

太阳有点大,我想给你送一瓶饮料过去,然后借机和你说话,但是我犹豫了很久,我需要积攒勇气。

当父亲们的谈话接近尾声,我才终于不再犹豫,快速拿了一瓶饮料往下冲。

然而树下已空空如也。

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斑驳地照在地上,有清风吹过来,也许风里带着你的信息,也许什么也没有。

三、时隔一年,我终于再次见到了你

从云南请到了厨师,餐馆很快就开起来了。每年特定季节才有的草芽空运到了上海之后,很受食客们欢迎。有重要客人来的时候,父亲甚至会亲自下厨炒菜。你的父亲教给了他一些做草芽的诀窍。父亲本就是厨师出身,他做得也非常好。

我缠着父亲,竟然也学会了。

我母亲因病早逝,父亲无意再娶,一直异常宠我,我虽然不算什么公主型的大小姐,但这十几年来也算是十指不沾阳春水。

可我执意要学会这一道与你有关的菜。在处理那些新鲜草芽的时候,我会想象其中的某一部分也许就是你亲手摘的。

怀揣着内心的秘密和小心翼翼,我竟然学会了一道云南菜,而且做得不错。

有一次我冒充父亲下厨,竟然也得到了父亲朋友的称赞。

我一边上学一边钻研厨艺,功课像以前一样比较一般,但是厨艺突飞猛进。

暑假我对父亲说,我喜欢云南菜,还想去云南考察食材,父亲竟同意了。

时隔一年,我终于再次见到了你。十八岁的少年,高黑瘦,一双眼仍然明亮而清澈,但是多了一些阴霾。

三个月前,你的父亲去世了,现在还差一个月才成年的你成了一家之主。

难怪我第一眼看到你,觉得你本来笔挺的肩膀,似微微弯了几分。

四、你的眼里有密林浅溪

你父亲去世的原因,说来多少也与我们有点关系:

为了把当天摘的草芽当天就空运到上海,在季节期,你们天不亮就得把草芽给摘好,然后赶在早上八点之前把草芽送到机场。草芽的季节只有短短的几个月,为了多赚一点钱,你的父亲疲劳过度,开车失事,最终没有抢救过来。你的母亲极度伤心,几乎一病不起,你只好学着撑起整个家庭。

你们家的境况本就不算好,如今母亲生病,弟妹要上学,于是你主动放弃了高考。

这些并不是你亲口说的。是我的父亲想叫你的父亲吃饭,你的父亲没有来,另外一位给父亲提供食材的老乡说的。

我的心难受得像有蚂蚁在爬。

我偷偷按照合同上的地址找到了你家,就在离县城不远的一个村子里。

我没有见到你,倒是见到了你卧病的母亲和你的弟妹。

我说了父亲的名字,他们都有些慌张,忙迭声说道,虽然你父亲已经去世,但是家里有你,肯定会按照合同时间交货,不会毁约的。

一年才几个月的草芽期,无论如何也撑不起这样一个家。

你从此辍学养家,几乎成了必然。

你的眼里有星辰大海,你的眼里有密林浅溪,你的眼里有风云雨露,命运怎么能让这样的一个你掉进残酷的现实里呢?

五、你的背影刻进了我的脑海,成了记忆里的旧胶片

我回家求了父亲,说你父亲出事多少与我们有点关系,想让父亲帮你几分以我们家的经济条件,资助几个孩子上学,应该还是没有问题的。

我说得恳切,几乎动用了眼泪,父亲最后答应了。他答应资助你弟妹上学,也答应帮你母亲治病直到她恢复健康。但是你需要成为一个优秀的云南菜厨师,并且学成之后要在我们的餐馆里工作二十年。

这些都是父亲去找你谈的。父亲虽然内心宽厚,可到底是个精明的商人。

我不知他与你谈这些事的时候,只是口头约定,并没有与你签什么协议或者合同。我为此还与父亲生气,觉得他算计了你的人生,竟然没有答应让你考大学,让你去成为你想成为的人。

事实上,如果不是为了我,父亲又何必负担你的一家呢?他见过的世面比我多,自然也知道人心易变。你才十八岁,谁也不知道,你会不会遵守约定。

离开云南之前,我又悄悄地去看了你一次。当时你正要给住院的母亲送饭,你在家门口与去上学的弟妹告别。他们俩骑起了自行车向着东边走,你开着你父亲留下的旧三轮车向西边走。你的胳膊修长,但是又黑又瘦,半旧褪色的T恤上,刻着生活和时光的印迹。

你的背影刻进了我的脑海,成了记忆里的旧胶片。

六、因为你在云南,所以我要去

对你来说,我是什么人呢?一个好心的大老板家的大小姐,体态肥胖,长得不好看,话不多却吃得多,娇生惯养,沉默寡言。

你对我的印象大概也就是这些了吧?

明白了这些,我大概就不会对你有妄想了吧?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就是对你心心念念,就是忘不掉你。

父亲的云南菜馆生意越来越好,又多开了一间分店。他是一个有美食情怀的人,总是亲力亲为地去采购食材。每次他去云南的时候,只要我放假,我一定会死缠烂打地跟着去。

其实我也知道,去了云南也不一定能见到你,但我还是要去。

你学习的方式非常特别,是你能想到的最省钱也最直接的办法。你辗转在云南各个生意火爆的餐馆打工,有时候会走访一些村子,学习一些传统美食的做法。

十八岁和十九岁那两年,我去了四次云南,竟然一次也没有见到过你,只知道你一直在各个不同的餐馆打工。

那时候我父亲也不知道,你在用自己的方法学厨艺。

二十岁那年,我考上了大学,云南大学。

我一个在上海土生土长的女孩子居然特意考去云南上大学,觉得好笑吗?

并不。

我自己坚定地知道,因为你在云南,所以我要去。

七、我不知道自己是应该难过,还是应该庆幸

暑假期间,父亲又去云南采购食材,我借着要先去考察学校的说辞也跟了去。

我终于再次见到了你。

你穿着一件特别普通的黑色T恤和牛仔裤,像一个刚换下校服的高中生,但眼里又有一些我看不懂的沧桑与世故。你长高了,还是又黑又瘦,你的眉很浓黑,眸子很亮。你似乎还是当初那个草田边的纯净少年,又似乎已经是被生活锻炼出来的成年男子。

你眼里的星辰大海呢?你眸里的云雾浅溪呢?有着那样一双纯净双眸的你都不可能看到我,现在这个已经懂了人世艰辛的你,又能看到我吗?

艰苦的高考并没有让我变瘦变美,反而让我变得更胖、更自卑。

你隆重地请父亲去家里吃饭,说想让父亲看一看你是不是已经有资格到他的餐馆里工作。

你真是特别特别聪明,也肯定特别特别用功。你也绝对吃了特别特别多的苦头。

父亲吃了你做的菜,大喜过望,当即让你收拾行李跟我们回上海。

你和你的母亲都特别欣喜,对着父亲和我说了很多声谢谢。

我通过自己的努力终于来云南了,可是你也通过你的努力要离开这里了。

可我来了云南又能怎么样呢?我只是一个又丑又不起眼的女孩子。

而你呢,你要去上海了。上海这一座摩登大城市,会把你变成什么样呢?

再见时,你还会是现今这个明明不是帅气得耀眼但是特别坚定地留在我心里的人吗?

我不知道自己是应该难过,还是应该庆幸。

八、我想做的就是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你

上大一的时候,我真的显得很可笑。明明是自己坚持要来云南读大学的,但是几乎每个月我都会回上海,回到上海又天天到店里去吃云南菜。

你有时候是洗菜的小工,有时候是帮厨,有时候甚至是服务生。

我占着大小姐的身份,非要坐在厨房的小桌子上,对主厨大叔说要吃他做的菜。

其实我想吃你做的菜。

其实我想做的就是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你。

大概是上海的太阳没有云南那么毒辣,你又每天在厨房里待着,所以你的皮肤白了一些。只是还是瘦,不知道是因为吃不好,还是因为你天生就瘦。

你穿着白色厨师服的样子很好看,有少年的影子,也有成年男子的淡淡忧郁。

主厨大叔做好菜,你端过来给我,脸上有淡淡的微笑,似乎把我当小孩子一样:“是云南的太阳太厉害吗?把你晒黑了。”

几间店里所有的人要么像父亲一样叫我慧慧,要么半开玩笑般叫我大小姐。只有你,不叫我的名字,不叫我大小姐,甚至不在任何人面前提起我,面对我,也只是说“你”。

你主动和我说话的机会很难得,可我一时紧张,竟不知道要如何接你的话。我想扯出一个笑容,却知自己笑比不笑更难看,于是脸上绷着,心里天崩地裂地难过着:以前我只是胖,现在我是又黑又胖了。

九、好久不见,你好吗

你还没有成为主厨,仍在学习阶段,每天都在厨房里忙活。

父亲偶然提了一句说你不错,从小工做起,一直在熟悉厨房的流程,也没有提过薪水之类的事情,看来是真把他们当年的约定放在心上了。

父亲爱才也爱努力的人。放寒假的时候,我没有见到你。父亲说,他出钱送你去米其林星级酒店学习了。

父亲只有我一个女儿。母亲去世后,他几乎把所有的精力放在了经营餐馆上。

父亲从来没有试着培养过我,说:我努力挣钱就是为了让女儿这一辈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希望我走后,女儿仍能不为钱发愁,只做她喜欢做的事情。

他真是一个特别好的父亲。我想他也是自私的。他在和你约定协议的时候,在送你去学习的时候,在培养你的时候,大概想的也是在他走了之后,还有一个人能够无条件地供养我这种四肢不勤又没有什么本事的大小姐。

开学前一天,我终于见到了你。

我购物回家,你正在客厅里陪父亲说话。见我开门,你站了起来,仍然是高瘦的个子。灰色的休闲裤,白色的衬衣,藏青色的毛衣—一名年轻男子很普通的穿着,但是,已经没有什么能掩饰你身上散发出来的光华。

“好久不见,你好吗?”你笑容温柔,声音醇厚,彬彬有礼。

我两手拿满了购物袋,又矮又胖,窘迫和自卑铺天盖地而来。

十、你看起来真的很好,温柔体贴又周到

我开学了,你要回云南学习,据说你特意安排了和我同一天出发,理由是帮我拿一些行李,把大小姐安全送回学校去。

父亲正好有事不能送我,很乐意将我托付给你。

那时候,餐馆里有多嘴的服务员已经悄悄地在谈论,你为了高攀老板,打算追求老板又丑又胖的独生女。

你对我的态度温柔、和气,确实与对其他女孩不同。我见过你冷冷地拒绝将店里的一个女孩子送回家的样子。

我本就是内向寡言的性格,与你说话不多,交往亦不深,虽然心悦你多时,但是对你并不了解。

若你真的如那些嘴碎女孩所说的那样想追求我,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我都不知道自己应该欣喜若狂,还是应该惶恐不安。

欣喜你有意,惶恐你有意的原因可能是父亲而非我。

高高瘦瘦的你帮我拿着我的所有行李走在前面,矮矮胖胖的我跟在后面,你轻声对我说话,给我买饮料、削水果。

你看起来真的很好,温柔体贴又周到。

我感受到了你的好,也感受到了周围人的目光。

他们大概猜测我们是情侣,大概也在愤慨长得那么好的你为什么要和长得像一团黑脂肪一样的我在一起。

这种引人侧目,在你帮我将行李送回宿舍的时候到达了顶峰。

十一、原来喜欢你和配得上你是两码事

我是个沉默寡言的胖子,成绩不突出,家境看起来也很普通,不管是在班上还是在宿舍里,都是一个小透明。

你走之后,那些都不怎么搭理我的舍友,呼地一下围了过来,都在问你是不是我的男朋友,都在问你的联系方式。

“沈慧宝,如果他不是你男朋友,你介绍给我认识呗。”

“要不你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我,我自己去认识他也可以啊!”

“沈慧宝,他是你的什么亲戚吧?对我好一点哦,说不定我以后就是他的妻子了,你对我好,我才会允许他帮你拿行李哦。”

我的心里很是愤慨,也极度难过。

原来喜欢你和配得上你是两码事。

于是我决定减肥。

减过肥的人大概都知道,要将肥肉积攒到身上几乎毫不费力,但是如果想把肥肉从身上赶走,那就难于上青天。特别是像我这种胖了二十年的胖妞,我身上的每个细胞几乎已经习惯了自己的饱和状态。不管我是饿,还是拼命运动到晕倒,脂肪始终顽强地长在我的皮肤里,包裹着我细小的骨头,坚定地留在我身上。

我吃了减肥药,因为药力过猛晕倒在卫生间门口。舍友们拍了我的照片,发到QQ群里,以减肥过度不好为由对我进行一番嘲笑。

我在操场上跑步,有几个身材很好的男生女生在旁边大声说我是一块艰难挪动的肥肉。

减肥让我难过,周围的人与目光更让我难过,让我觉得自己与你之间的距离在从光速拉开,再也不可能靠近。

十二、我大概就属于那种有心没胆的包

我决定去医院做抽脂手术,号都排上了,结果,被上一个刚做了手术的勇敢者血淋淋地从里面出来的样子吓得晕倒在地。

我大概就属于那种有心没胆的包。

幸好,我的父亲有钱,银行卡里的丰盈让我请得起一节课五百块钱的私人教练。

教练是一位四十岁的姐姐,腰身像柳条,皮肤像少女,眼神像妖精。

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此刻开始把你所有想吃的东西都扔掉。最好能去做个缩胃手术。”

残酷吗?为了瘦,要把自己的胃缝起来。

我怕疼,没敢去做手术。教练只能用魔鬼一般的训练课程来对付我长年累月的顽固脂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