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除了那幅震撼人心的窗景,每个同事的位子上也都有些令人吃惊的小玩意儿,比如墙上的动态照片、杯子上的网络电视,甚至有一个同事的整个桌面就是新京市的三维地图,如同一个精致的沙盘模型。
见我一副刘姥姥进大观园的表情,一个五十来岁的壮汉自豪地笑了笑,冲我说道:“在CuMG工作的福利之一,不赖吧?”又是那个雄厚沙哑的声音,和他孔武有力的身躯很是般配。虽然他的鬓角已然花白,但丝毫没有垂垂老矣的感觉,反倒平添了几分霸气。
莫愁告诉我,说话的这个人就是老迪克。然后,她又一一为我介绍了其他同事。大家都很友好的样子,面带微笑地望着我,似乎在等着我说点什么。虽然我平时喜欢写写东西,却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正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莫愁问我要身份证,替我解了围。
她接过我的身份证,盯着上面的身份二维码看了两秒钟,然后在一张桌子前坐下,修长的手指在雪白的桌面上轻弹飞舞起来。我知道,她正在用DCL内嵌的虚拟交互键盘操作。不一会儿,她转头冲我笑笑:“好了,你现在应该能看到你的DCL唯一识别代码了。”
果然,我的视野里突然叠加了一长串荧荧发着绿光的数字“这么长?”我下意识地感叹了一句。
“你不用全背下来,关键是最后四位,相当于验证码。现在看看这个二维码。”莫愁把右手伸到我面前,翘起手腕。天啊!在她右腕内侧竟然文着一个硬币大小的二维码!我相信,任何人都可以理解我的震惊。毕竟,没有人敢在自己身上文二维码,这是法律严令禁止的事情。如果连我们的相貌都可以在别人的眼中改变那这世界上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相信了。
“放心吧,这是合法的。”见到我疑惧的眼神,莫愁用她令人宽慰的声音说道,“算是外维工的一点小特权吧。你今后也需要一个你可以用它关闭自己的DCL。p;于是,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不去想将来要在身上文二维码这种可怕的事情。按照莫愁的指示,我首先盯着她的二维码看了三秒钟,眼也不能眨。紧接着,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跳动的提示光标。莫愁让我把刚才的四位验证码用眨眼的方式输入进去数字是几就眨几次眼,然后再闭眼一秒,DCL就会确认这个数字被输入了。
我有点紧张,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虽然从上小学开始老师们就会告诉你,身边的所有东西都印着二维码。但毕竟每个人从记事开始看到的都是一个色彩斑斓的美丽世界,像身份证上那种不会被DCL过滤掉的二维码是极其少见的。一个到处都是二维码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我真的无法想象。
当我笨拙地输入了第四位数字之后,眼前闪了一下,数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行大字:“您的DCL即将关闭离线,请做好准备!”
“准备什么?”我疑惑地看着同事们。
没人回答我这个问题,大家只是哧哧地笑着。
那行字在我眼前挣扎着闪烁了几下,然后就消失了。紧接着,我的眼前一黑,突然什么也看不到了。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视野被重新点亮,然而一切的色彩与图案如潮水一般退去。窗外的摩天大楼不见了,橙色的夕阳不见了,同事们工装上旋转的CuMG标志也不见了,墙上的动态照片和桌上的三维地图也都统统不见了,就连莫愁身前的桌面也不再是一片雪白。
我眼中所剩的只有一样东西—二维码,铺天盖地的二维码。四周的墙面上、天花板上、地板上、大家的衣服上,还有所有桌子上,全是大大小小的二维码。几秒钟之后,我感觉那些小方块都动了起来,似乎是在旋转,又似乎像波浪一样起伏,或者更像是无数蛆虫在蠕动,贪婪地吞噬着一切。
一股酸水毫无征兆地涌上喉头,不知是谁递过来一个废纸篓,我一把抢过来就吐了进去,眼泪也同时涌出来,模糊了双眼。吐了几口之后,我感觉舒服了一点,揉了一把眼泪,却发现眼前的废纸篓里也贴满了二维码。于是,我吐得更凶了。
此时,房间里所有的人都开怀大笑起来。我看不见他们,但能听到欢呼声、口哨声,还有拍墙和捶桌子的声音。
“好了好了,今天到此为止吧。”莫愁给我解了围,但声音也是欢快的。
她抚着我的后背对我说:“闭上眼,默数十秒钟,DCL就会重新启动了。”
后来大家告诉我,这就叫“晕二”,是每个外维部的新人都要经历的考验。反正大家都遭过一次罪,彼此也就没什么好抱怨的了。欺负新人总是这样:先来者经历之后,便要变本加厉地还给后来者。
大家还告诉我,我那天的经历算是好的了。一般人都要让他吐上十分钟再说,可那天莫愁只让我吐了不到一分钟就叫停,绝对是特别优待。
难道莫愁见我第一面就喜欢上了我?我后来从没问过她这个问题,恐怕也永远没机会再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