蜗牛当然不是本名。可是,甚至连我这个顶头上司都记不太清他本来的名字了。因为从他上班的第一天起,“蜗牛”这个外号就落到了他的头上,再没甩开过。
原因很简单:上班第一天例行“晕二”,他吐出了几个小小的肉团,在地上滚了好远。笑得合不拢嘴的同事们问他那是什么东西。他说是他妈妈为了庆祝他第一天到CuMG上班,早上给他现做的大餐—焗蜗牛。同事们立刻全都笑趴下了。其实到现在我也不明白,这事为什么这么有喜感。
相比之下,我的“晕二”经历在同事们看来实在没什么特别的笑点,属于乏善可陈、毫无创意的那一类。但是在我看来,那一天很特别,因为那天我第一次遇到了她—莫愁莫愁。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汉语区在人口突破二十亿的那年,开始规定新生儿起名字不得少于四个汉字。而像莫愁莫愁这样双叠字的汉语名字,在我们那一辈人当中并不常见,又过了十来年才流行起来。我当然知道莫愁这两个字的含义,可想而知她的父母多么希望她能过上幸福的生活。但起名字往往就是这样:你越是盼着孩子能得到名字所赋予的美好含义,孩子却越是得不到。
莫愁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带着光环的。这不是比喻,我是说真的。
报到那天,当我站在位于地下三层的办公室门口敲门时,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昏暗的通道,破旧的装潢,空气里飘散着从隔壁停车场涌过来的阵阵尾气味道,呛得我喘不过气来。虽然早就知道这是份出外勤的工作,但几分钟之前我还在CuMG人事部亮丽光鲜的办公室里做入职培训,实在无法接受这么大的落差。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开了。房间里倾泻而出的橙色光线极其明亮,让我的眼睛一时难以适应。我眨了眨眼,她便已经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她穿着CuMG的天蓝色连体工装,宽松的衣服却无法掩盖她青春的曲线。在衣服表面有一个立体的三角框在旋转,那正是CuMG集团的标志。外勤工作给了她古铜色的皮肤,让她显得更加活力四射。她乌黑的头发并不算太长,扎了个马尾辫挂在脑后,搭配上她和善的笑容,让人觉得就像一个邻家女孩一般纯净。
真正让我永远无法忘怀的,是她身上笼罩的那圈橙色光环,仿佛某种无比圣洁的存在。我一直觉得,在此后的二十年里,就是这圈圣洁的光环救了我,也害了我。
人总是喜欢先入为主。第一眼就认定了她是好人,我便从此再也没能改变这个想法。
见我呆呆发愣,她亲切地问道:“请问你找谁?”
“哦,我……我是来报到的新员工。请问这是‘户外二维码维护部’CBD分队的办公室吗?”
“是啊,这儿是外维部CBD分队。你是李克肖恩吧?”
我有点意外,新同事竟然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对。哦,师姐好!”
“什么师姐啊!”屋里传来一个雄厚而沙哑的声音,“她是你的领导,赶紧叫莫头儿好!哈哈哈哈!”那个声音毫无拘束地大笑起来。房间里跟着传来了更多的笑声。
我被笑得有点窘迫,不知道说什么好。没想到眼前的邻家女孩竟然会是队长,手下还带着这样一帮老油条。
“老迪克!”眼前的女孩朝房间里瞪了一眼,回过头来冲我伸出了手,“你好,肖恩。我叫莫愁莫愁,是CBD分队的队长。别听他们的,叫我莫愁就行。欢迎你加入!”
我握住了她伸出来的手,比我想象中的更有力,居然还长着老茧。
礼节性的一握之后,莫愁并没有松手,侧身顺势一带,把我带进了外维部的CBD分队,也把我带进了CuMG,更把我带进了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进入这间不算太大的办公室,我一时惊呆了。原来之前那种明亮的橙色光线来自“落地玻璃窗”那边:窗外正是下午四五点钟的光景,夕阳懒洋洋地挂在天际,用一条橙色的毯子罩住了整个CBD高高矮矮的楼宇。汽车在CBD拥挤的街道上排成长龙,缓缓挪动,仿佛是搬家的蚂蚁。这完全是在三十几层楼高的地方才会有的景致。
当然,我知道自己仍在地下三层,这里没有玻璃窗。那肯定是墙上的二维码在我DCL里导入的景象,但我还是吃惊不已。要知道,现在还没到吃午饭的时间,显然那幅窗景是可定制的动态实地景观。这么大的面积,大概得花掉我一年的工资才买得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