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裴是个很神秘的女人。
没有人—无论是她自认为,还是事实上,都没有人知道她的确切身世,正如她经常说的那样:“我这里的情况非常复杂。”
但同时她又是一个非常有名的女人,被各种各样、虚虚实实的传说所环绕,有些带着善意与敬佩,有些则更像是恐怖小说里的桥段。
至少有一个传说是真的。
那就是薛裴在开车的时候,总是只用右手握方向盘。在要换挡的时候,这是个很别扭的姿势,所以通常她只开自动挡的小车。
但HCV9可不是自动挡的小车。它是这个世界上耗电量最多马力最大,速度最快的重型吉普,有着粗犷的外表与凶猛的性能是很多自驾游爱好者的终极追求,偶尔也会成为以命相酬的理由—无论男女。
所以可以想象,当薛裴驾着这辆崭新的HCV9驰骋在田野乡间时,吸引了多少羡慕乃至崇拜的目光。即便是看惯了军车经过的小贩,也会惊异于这辆重型吉普的身影。
而薛裴却是一点都不敢大意,她已经习惯于搭别人的顺风车轮到自己驾驶的时候总会有些不适应,更何况这是个操作异常复杂、光说明书就有一百三十五页的怪物。
但她偶尔也会扭头注意一下周围的风景。
这里是绿海的边缘,是国际共管区中最平静安全的地段,不仅适宜居住,物产丰美,也少有土匪强盗之辈光临。现在正值春末,各种谷物与薛裴叫不上名字的农作物的植株立于道路两侧,果林与田地连绵不绝,一直伸展到遥远的天边。
这里原来也是草原的一部分,从几百万年前便是—薛裴暗暗慨叹:人类只用了三十年,就让沧海桑田的力量变得一钱不值。
农舍开始远离窗外的美景,继而连整齐有序的田地也慢慢消失,路况渐渐变得惨不忍睹。薛裴放慢了车速,发现周围的世界已经被一片密集而望不到边际的金黄色所覆盖。
薛裴知道,那叫“守身草”,是一种在“一星期圣战”中使用过的生态兵器。在有它扎根的土地上,任何其他植物都无法生长,这本来是用来破坏敌国农业生产、近乎非人道的最终手段,现在却被当作抵御其他生态兵器侵蚀的法宝—用它划出的隔离区绝对安全,即使变异过的非正规鬼种子,也从没有突破“守身草”防线的记录。
但长达两公里的隔离区也意味着安全的路途就要到头了。
薛裴正了正身子,明显感觉到脚下传来的颠簸比之前剧烈许多。她对着说明书,启动了车底盘上的双向稳定仪,车体一下就平稳得像行驶在高速公路上一般。
“嚯!”她止不住兴奋之情,轻轻拍了一下车子的仪表盘,“果然是高级货呢!”
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道隐隐约约的绿色,就像在金黄大地与蔚蓝天空之间勾画上的边界。只是这边界越来越粗、越来越广,逐渐显出它的本来模样,占据了车前窗外的大部分视野。
那便是绿海。
人类投下的鬼种子,在温室效应的作用下,把草原的整个区域变成了一片绿油油的战场,原先的生态系统被破坏殆尽,野生动植物只能在灭绝和迁徙之间选取其一。而作为罪魁祸首的人也不得不借助火焰喷射器和守身草的帮助,才能将这些不断扩散的绿色恐怖阻挡在文明世界之外。
客观地说,薛裴眼前这些足有三四米高的“甘蔗树”状的植物本身并没有什么危害。它们的学名叫“墙竹”,是所有生态兵器中寿命最长、适应性最好的,它们只需要六个月就能成熟,十二个月数量就能翻番,长达二十五米甚至三十米的根系让它们可以在最艰苦的环境中生长,只要有一点点的可能性,墙竹就可以在几年内把荒漠变成山林—是的,从某种角度来说,它们是扩大绿化面积的捷径,而且,某些地区人们确实是这样做的。
但在绿海这里,不是。
墙竹占据了绿海大约百分之三十五以上的面积,为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天灾人祸提供了天然屏障,也经常让文明世界“净化这一地区的努力化为泡影。
坑洼的土路蜿蜒向前,延伸到墙竹林地的深处,像一条不见尾的神龙。破破烂烂的小木屋立在道路左侧,看上去像是一座岗哨或者收费站之类的建筑,叫不出名字的藤蔓爬满了屋里屋外显然是已经废弃多时了。在木屋旁边耷拉着一块锈迹斑斑的路牌血红的英文残缺不全,只能连蒙带猜地看出上面的意思:
“绿海,由此进入。”
薛裴左顾右盼了一阵,周围不见半个人影,只有几只像是雀鸟的飞禽站在木屋的檐上,排着整齐的队列,低头盯着路面上的庞然大物。
GPS的信号很稳定,根据薛裴的经验,春夏之交也不会有电离风暴发生,她发动引擎,踩下油门。越野车跨过了绿海的边界很快便被墙竹的海洋淹没,只留下一串尘烟。
这是第几次来绿海呢?记忆已然混沌,薛裴没有印象,总之有那么两三次了吧。
作为一个怪物猎人,她最早进入绿海的初衷是“纯学术性”的:看有什么值钱而又不那么危险的猎物可供消遣。她当时并没有遇上红脸,只是打到一头像是獐子那样的小玩意儿,不过老实说,如果在二十年前遭遇红脸,也就没有今天的薛裴了。
密不透风的墙竹在道路两旁矗立,煞是晃眼,薛裴努力不去胡思乱想,把注意力集中到方向盘和GPS的显示屏上。
由于早上才下过一场小雨,路面比想象中还要泥泞许多,即便是HCV9这样专门设计出来在弹坑密布的战场上高速穿行的越野车,跑起来也有些吃力,开着双向稳定仪还是不停地左摇右晃。
一架看不清轮廓的战斗机突然从车顶呼啸而过,待薛裴反应过来的时候,它已经化为蓝色苍穹下一道雪白的尾迹。
“真见鬼了,”薛裴用手掌砸了一下方向盘,她喜欢抱怨,只是经常找不到对象,“有钱叫战斗机来巡逻,就没钱修修路吗?”
在谨慎中行驶了大概半个小时,一个岔道出现在车前,这里没有任何标示和路牌,就像一个无聊的谜语,让人琢磨不透走下去会发生什么。更神奇的是,这两条路在GPS上都没有显示,而有显示的那条路—薛裴扭头看过去,面对着她的只有一排密密的墙竹。
薛裴捏了捏眼眶,确定自己没有看错,顿时怒上眉梢,“这什么破玩意儿啊,啊?”她冲着GPS屏幕吼道,“这什么破玩意儿?史前时代的GPS地图吗?”
乍一看去,两条路都很破败。如果不是边缘种着守身草,估计也已经被墙竹吞没了—或许,地图上的那条路就是这么消失的。不过薛裴发现,在左边的那条路上,有崭新的轮胎印,新到即使隔着玻璃窗,也能辨认出压出它的家伙有多大吨位—
一辆军用卡车,薛裴心想,一辆军用卡车不久前才走过的路且不说能通向哪里,起码它是安全的。于是,她单手打过方向盘决定先走下去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