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要这样做?”
在我躺进苏的工具箱之前,马修问。
工具箱里挂着各种尺寸的刀和刷子,我坐在里面,闻到十三年来每天都会闻到的气味,这真让人安心。
“我必须看一看张素贞女士的尸体。”我说,“已经死了三个人了,前两个我都没有看到。既然治安官认为是我干的,多少总该让我这个杀人凶手看看死人的样子。”
“如果你被发现了……”
“我会没命地跑。”
“不可能。”苏说,“人们把红房子围得水泄不通。我只能保证我和尸体独处的时候没人能发现你。可是一旦你跑出去……全城的人都在外面守着!”
“听着,我没有杀人。所以即使抱最坏的打算—我被抓住了好吧,让治安官拿出证据证明他那些愚蠢的推断。”
“你最好别被抓住。”
我躺进那个箱子。天啊,它又窄又小,就像一个装满了陪葬品的小棺材。
“可以出发了吗?”我说。
苏“啪”地一声关上了盖子。
在这个小小的世界的幕布被飞速地拉上之前,我看见了马修的脸。在“啪”地一声之前,这张脸被流动的空气虚化成了小麦的颜色,像极了我梦里那位十六岁的开膛手。
在这完美的一瞥之后,一切都沉入了黑暗。不仅是我的视觉我的听觉、触觉、嗅觉……我的身体,每一寸皮肤,都沉入了潮水一样的黑暗。
当光亮重新回来,世界的幕布一点点地重新拉开。我看见一个横亘在眼前的世界:红房子大厅的棕色走道。
等我从箱子里爬出来,世界渐渐清晰,而且也立体了起来。
地板上干干净净。或许这就是治安官推断这里不是第一现场的原因。
“好吧,张素贞女士在哪里?”我问苏。
她盯着我的头顶,她的脸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难看,“你背后。”
我回过头。
—那真是一副令人难以置信的景象。
张素贞女士,她被吊在离地十几米高的地方。一些白色的丝线把她从大厅的天花板上悬挂下来,靠近她身体的部分,线都被染成了深红色。这些线一定是非常坚韧,它们穿过张素贞女士的肉和骨头,让她保持着一种屈膝飞翔的姿势。
日光从十几米高的气窗透进来,散碎的彩色玻璃让这幅景象有些失真。
张素贞女士还穿着我见她时的那条睡袍,胸前那块被血染红了,远远看上去像是一枚巨大的、蔫掉的花朵。
我仰着头,看着悬挂在空中的女巫师的尸体。天花板开始晃动起来,它在我的瞳孔里旋转,旋转,越来越快。那些粘在天花板上的污渍仿佛是死者的血迹,可是后来它们变成了黑夜里闪烁的星座。一个星座追赶着另一个星座,最后连成一条条银亮的线。我看见我的父母。他们起初挂在遥远的天空里,好像夜幕中有小衣钩钩住了他们的衣服领子。然后,他们也随着巨大的星空转了起来。
我的头痛得要裂开。我站在那里,无法动弹。世界在不停地转啊。我的眼睛在张素贞女士的白色身体上模糊了焦点。我再次看到了死去的父母,他们下垂的手脚在夜空中像风筝那样摆动,他们越转越快,越转越快—直到我再也无法从那些银亮的线和墨汁一样黑的宇宙深处认出他们来。
我突然记不起自己的名字。
我的专有姓氏是……我有专有姓氏吗?我是谁?
是的,我的脑子被好多东西塞满了,它们像一锅架在炭火上的蜡,黏稠地四处流动。
尸体化妆师、苏、祖父、死去的父母、精确的规则、疯狂而有序的白色之城……我的脑子里塞满了一切,却没有自己的名字。
我经历过什么?还将经历什么?一切是已经注定还是终究要因为一些古怪的疯狂而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只有在这样头痛欲裂的时候,我才发现正视痛苦的人会是多么脆弱。过去,当我始终记得那个与我父母的死联系在一起的“专有姓氏”,从来没有发现自己会像现在这样无力。可是,或许另一个“我”开始觉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