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来到卡奥斯城,已经记不清是哪一年的事了。
总之,现在是第十六年—也就是二○三一年的七月五日,我一定要好好记住这个日子,因为这很可能是我最后一次站在这座全世界最富有传奇色彩的城市之上了。
身份识别卡,尤其是中央区的身份识别卡并不好搞,但事实证明,至少在这个尘世,钱总是最好的通行证。
中国有句古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差不多也是一年前的这个时候,我带着百灵落荒而逃,回到家乡的时候,已经身无分文,而现在呢?我甚至能够抽上这种由上等甜樟树叶精炼成的细烟—简而言之,我转运了,虽然还谈不上发财,起码暂时衣食无忧,也不用担心什么时候被人在背后捅上一刀。而这看似平淡普通的一切,正是我一直梦寐以求却又一直没有实现的生活。
更为重要的是,我得到了百灵。她是天使中的天使,不仅涤**了我心中的魔与罪,也带着我的灵魂一起走向未来—一个与以前完全不同的、幸福光明的未来。
但是今天,我必须暂且抛开来之不易的平凡,回到卡奥斯城,这个我曾经来过无数次,以后却再也不想看到的地方。我要见一个人,见一个为数不多、可以称我为“朋友”的人。
中央区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宁静、秀美,和煦的阳光穿过冰清透明的泉水,浸润着路人脸上的喜悦和安详。与我到过的其他地方相比,毫无疑问,这里是世外桃源,是最美、最平和、最无可挑剔的乌托邦—就像持律者议会所一直宣传的那样,是人类未来的希望之星。
第五大道。一条稍有坡度的步行街,地面完全由古色古香的雪花石铺就,道路两侧尽是两三层高的小楼,别致的街景和植物点缀其间,无不修整得恰到好处。漫步其上,仿佛回到了一百年前的南欧老城,每一步都显得悠闲、庄重。高耸入云的大厦和高塔在远方矗立,与周遭相比,简直是两个世界的景致。
“第五大道咖啡馆。”我轻轻念出这个名字,像是对上暗号的地下组织成员,暗自松了一口气。
这是一家开在路边的小咖啡馆,颇不起眼,乍看之下还以为是间两层高的公寓,发旧的暗黄色杉木制成的栅门半虚半合,三四张白色茶几散在正门两边,几个顾客正坐在塑料椅上一边聊天,一边品着点心和咖啡,他们神色悠闲自若,并没有因为身边呆立着个不速之客而显出丝毫的尴尬。
我立即就找到了他。
他正坐在其中一张茶几的旁边,太阳伞投下的阴影,刚好遮住半张脸。但那颇具个性的胡茬儿,以及棱角分明的下巴,让我百分之百确定此人的身份。
他叫拉法尼亚,第五大道咖啡馆的老板,一个生活在卡奥斯城中央区的中年人,一个看上去就没什么远大抱负的小人物。
而此时坐在他对面的那位绅士就显得有来头多了—穿着大摆的礼服,银灰色的长裤,拄着根镶嵌有红宝石的手杖,一顶深色礼帽放在右手边,把食指上那枚硕大的钻戒衬得恰到好处。毫无疑问,如果他不是什么剧团的演员,就一定是位了不得的人物。
谈话似乎刚好到了尾声,绅士站了起来,我正巧能够看到他消瘦修长、布满皱纹的脸—谈不上有多英俊,却有着一种不怒自威的庄严。从他花白的胡子和头发来判断,此人已年过花甲,但眸子依旧矍铄有神,充满了自信与朝气。
他甚至没有对拉法尼亚说再见,便掸了掸礼帽,匆匆离席—也许已经说过了,只是我没有在意。
很自然的,我接替了他的位置,坐到了拉法尼亚的对面。
吃惊的表情只在拉法尼亚的脸上停留了半秒钟,他正了正身子,“我以为你晚上才会到,白……嗯哼,”他故意咳嗽了一声,“我的朋友。”
“呵,议会并没有通缉我不是吗?我的名字还至于那么晦气吗?”我笑道,“对了,刚才那位先生是谁?”
“他?”拉法尼亚扭头看了远去的老人一眼,“莫萨里,基恩·莫萨里。”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名字……等等,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莫萨里?”我有些吃惊,“是不是一年前控制僵尸袭击过我们的莫萨里?”
“正是他。”拉法尼亚微笑着点点头,“当然,他并不知道一年前袭击过我,他甚至连目标是谁都不清楚。”
“他来找你做什么?”
“唔,谈些生意了。”拉法尼亚端起面前的咖啡杯,轻轻啜了一口,“都是些你不该感兴趣的生意。”
的确,我连半点要去“感兴趣”的意愿也没有。
“那个……你最近过得如何?”
“老样子,”他耸耸肩,“还是做那些我该做的事。倒是你,我的朋友,听说你发财了?”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只是运气好而已……帕拉斯呢?她怎么样?”
“她很好,”拉法尼亚意味深长地道,“她成长得很快,这多少还要感谢你,我的朋友,一年前的事对她产生了……某种积极的影响,”他顿了顿,放下杯子,“起码她现在开始想谈恋爱了,总算是向正常的人生又迈进了一步。”
“恋爱?”我笑道,“我原来以为她会跟你呢。”
“哦,抱歉,”拉法尼亚颇无奈地道,“她对我来说太嫩了点儿。”
“以她的相貌和身段,多半会被哪个有钱的公子哥给拐了去吧?”
“那可真是太好了!”拉法尼亚举起双手,呈投降状,“我希望这位公子哥可以天天晚上爱她,多生几个孩子,好让她忙得不可开交……”他干笑了两声,“冷笑话等会儿再说,先谈谈你自己吧,你今天该不会是特地跑我这儿来喝咖啡的吧?”
我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粉红色的信封,递到他面前。
“我是来送请柬的。”
“让我猜猜,是你要结婚?”
我微笑着点点头。
“不要告诉我,对象是百灵啊。”
“抱歉,正是她。”
不知是不是故意,拉法尼亚显得挺惊讶:“真让人嫉妒,那么漂亮又稚嫩的小丫头,就要嫁给你做老婆了。”
“其实她还不太明白什么是结婚,”我笑道,“我们只是相约生活在一起而已,然后我的父母希望我至少应该给她一个名分。”
拉法尼亚拆开信封,将里面的请柬翻开,正正反反地看了好几遍,“是在中国境内进行婚礼?”
“对,我老家。”
“她今年多大?”
“十五,”我顿了顿,“你知道的。”
“哦……对,所有‘斑鸠’都应该是这个年纪。”他皱起了眉,“我记得中国的法律不允许未成年人结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