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拉法尼亚点点头,“左三右五。”
“在嘀咕什么呢?”沙尔特高声喝道,“能让我听一个吗?”
“当然,”帕拉斯转过身,用右手按住我的胸口,“我们在讨论你有没有老婆孩子!”
不等沙尔特做出反应,帕拉斯突然捂住自己的左眼,右手发力将我推了个踉跄,连退数步。几乎是在同一个瞬间,清脆的枪声响起—单发点射。拉法尼亚摆着受难耶稣似的造型,平举的双手上是两把银光闪闪的左轮手枪,枪口所指的方向,一左一右两名拾荒者已经从支架上滚落。
我没有看到他瞄准,没有看到他扣动扳机,甚至根本就没有看到他从身体的什么部位突然就抽出了枪。在我脑子还是一片空白的时候,密集、杂乱的扫射如同暴风雨般打落在我刚才站着的位置—如果不是帕拉斯那发狠劲的一推,此时我已经变成筛子了。
无一命中。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们看不见,这些拾荒者,中了帕拉斯“捂眼睛”的小把戏—虽然我不知道其中是什么原理,但毫无疑问,正如拉法尼亚所说,他们都被“黑”掉了,所以只是站在支架上,盲目地朝房间中央射击。
帕拉斯就地侧滚,接过拉法尼亚抛去的一把手枪,两个人,两把左轮,十六发子弹,十秒钟不到,周围的枪声便全部归于寂静—这不是发生一个重量级上的战斗,甚至没有丝毫公平可言,你根本想象不出双方的实力差距:全副武装的十二个人,竟如此不堪一击。
帕拉斯松开捂着眼睛的左手,沙尔特这才抬起头,他立即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女孩一个箭步冲将上去,一脚蹬在他肥实的肚皮上,将他连人带椅向后踹倒。
帕拉斯手臂挺直,枪口直指沙尔特的面门:“现在告诉我,你有老婆孩子吗?”
“有的有的!”胖子说话的声音都因恐惧而变得沙哑,“我、我,我上有老下有小。”
“那托梦给他们吧,”女孩平静地笑道,“就说杀了你的人名叫帕拉斯·雅典娜,请在非节假日找我报仇。”
沙尔特还没来得及说出一个“不”字,脑袋便被打开了花。
他做错了什么?什么也没有。他为了保护自己的手下,为了保护拾荒者组织—一群由难民和失意者组成的可怜人社团,做了一个于法于理都说得通的选择,而现在却为此丢掉了性命—莫名其妙的,在自己的大本营里,在一群拿着突击步枪的同伴保护下,丢掉了性命。
帕拉斯漠然的眼神里,没有留给我一丁点儿哪怕是说道理的余地,对她来说,杀人这件事恐怕和同龄女孩谈恋爱一样普通到不需要任何理由。
“他没有枪。”拉法尼亚突然面色凝重地道,“你不应该杀害手无寸铁的人。”
女孩根本就没有理他,而是提着手里的左轮,径直走到抱着百灵的阿碧丝身边,面无表情。
“等一下!帕……”我的叫喊晚了一秒钟。帕拉斯突然探身,从阿碧丝腰间拔出一柄猎刀,直直地扎在她的手腕上,快若蛇芯。
阿碧丝唯一有机会说出的话是“啊!”然后便尖叫着松开了环抱百灵的臂膀。帕拉斯猛地将百灵从她怀里扯了出来,粗暴地拽到身后,然后举起左轮—
“住手!”拉法尼亚几乎是咆哮着冲了过去,“不要杀她!”
百灵头也不抬,直接扑到了我的怀里,而我此时也只能紧紧地抱住她,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拉法尼亚愤怒的表情让我大气都不敢多出一口。
“她看到了我使用‘真理之眼’,”帕拉斯依旧不紧不慢地微微笑道,“你总不能叫我留活口吧?”
“把枪还给我!”拉法尼亚紧紧皱着眉头,“现在!”
帕拉斯毫无迟疑,含笑照做。
拉法尼亚朝我望了一眼:“白叶,你没事吧?”
“我很好。”
“‘斑鸠’呢?”
百灵不愿回话,我上下摸了摸百灵的身体—起码没有弹孔。
拉法尼亚又把头转向瘫在地上呻吟的阿碧丝,现场唯一一名生还的拾荒者,“给你二十秒,”拉法尼亚的目光和语气都冷酷得好像另一个人,“从我眼前消失,不然你就死定了。”
阿碧丝立即停止了哼哼和哭泣,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连眼泪都顾不上抹,直直地朝我们进来的入口跑去,推开木门,一眨眼就不见了。
“至少你应该打瘸她的腿,”帕拉斯淡淡地道,“这样她爬到外面就会吸引更多的同伴帮忙,我们就有时间离开了。”
“你过头了,雅典娜!”拉法尼亚收起双枪,转过身,面对帕拉斯,“这次是真的过头了。”
“总有一天,”女孩耸耸肩,不无遗憾地道,“无用的怜悯会害死你的,拉法尼亚。”
“与怜悯无关,这是为了你好,雅典娜。”
拉法尼亚伸出左手,轻轻抚了一下帕拉斯的侧脸,刚要说些什么,隐约传来的旋翼闷响让他闭紧了嘴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窗外—那里现在还是一片银色的灰雾,但很快就会被“雀峰”那肥硕浑圆的身影所占据。
“看来沙尔特的客人已经到了,”拉法尼亚从地上捡起大枪,端在手里,“我们从后门走。”
“那直升机上装着信号增幅器,”帕拉斯摇摇头,“你们走不出五步就会被兰洛丝的精神干涉放倒,必须先把它打下来。”
拉法尼亚犹豫了几秒钟,轻叹一口气道:“她说得没错,我们得分头行动。”“白叶,你和斑鸠留下来,我保护你们。”他朝我招了招手,然后转身又指着大厅的后门,“帕拉斯!你去找一条安全的撤离路线,最好是通向地下坑道的路,越近越好。”
帕拉斯一言不发,戴上兜帽,拉晕。
“还有!帕拉斯!”拉法尼亚高声叫道,“记得手下留情!”
也不知是光学迷彩效果太好,还是帕拉斯跑得太快,拉法尼亚的话才喊到一半,女孩已经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总是这样,”拉法尼亚朝我苦笑道,“只要一放手,就变成脱缰的野马。”
“你放心她一个人出去?”我顿了顿,“我是说……外面有整个镇子的拾荒者,还可能遇到卡奥斯城的陆战队员。”
“她那身衣服花了我二十五万,要保住小命绝对没问题。”他推下了大枪上的保险,一边往墙根走一边道,“有时间关心她,你还不如帮我想想要如何打下直升机。”
“你手里的枪可以吗?”
“嗯,那要看看我能打到什么部位了。”
说话间,拉法尼亚高高跃起,单手抓住二楼支架上的铁栏,一口气就翻了上去。他先是猫着身子朝窗外看了几秒钟,随即横起枪托砸碎一片巨大的玻璃,朝外面丢了一颗手雷模样的东西—但没有听到任何爆炸声。
我护着百灵,退到他脚下,背靠住墙。
“外面怎么样?”我抬头问道,“拾荒者包围这里了吗?”
拉法尼亚张着嘴,却没有答话,他透过大枪上的瞄准镜扫视前方,聚精会神,面色凝重。
“还没有人过来,”过了十来秒钟,他才出声道,“一个热源也看不到,也许是骑士团命令他们不许靠近,也许是……唉,”他叹了口气,笑道,“刚才真应该打瘸你那位拾荒者朋友的腿,这样我至少能掌握周围的兵力分布。”
他举平枪头,朝天空划了几下:“还看不到直升机。”
旋翼的轰鸣分明就在头顶隆隆作响,感觉简直近在咫尺。不过对于能驮动主战坦克的“雀蜂”来说,一公里外就能听见也是正常的。
“啊……找到了。”
拉法尼亚突然站直了身子,臂弯架住枪托,左手压住枪把,腮帮紧贴枪身—这是特种部队狙击手站立射击时才会使用的姿势,我只是听说过,却从未亲见。他一动不动,像尊铜像般呆立了足足十秒钟,直到清脆的“砰砰”声从身后袭来,才突然蹲下身子规避。
硝云弹雨贯穿整个房间,拖着一缕艳红的尾焰,所经之处的铁架墙壁无不支离破碎,残屑混着石灰,像雨点般落下,我连忙低下头,把百灵紧紧抱在怀里。
“二十毫米AP弹,”拉法尼亚趴在支架上,紧张地朝周围观望,“有架‘小妖姬’绕到我们后面了,也许是两架。”
“妖姬?”我好像在哪儿听过这个词,“那是什么东西?”
“卡奥斯制造的‘通用航空战斗机器人’,”他小声回道,“就是装了门反坦克炮的大电风扇。看来圣骑士团早就预料到拾荒者靠不住,带了真家伙来接人。”
“你的意思是,我们被包围了?”
“快了,”他摇摇头,眼睛依然紧盯着后门上方破碎的玻璃大窗,“但还没有。刚才那一梭只是威慑射击,它应该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
话音未落,一个银灰色的盘状物体在窗前显出形影,它有一张圆桌那么大,中间是台涡轮旋翼,脑袋上还顶着一门小炮—这真是我见过最粗陋的“战斗机器人”,竖起来的话还真和电风扇没什么两样。
它的声响倒是出奇的轻,和我车上那台破冰箱化水时差不多。在窗前转悠了几秒钟之后,它伸出机械臂,蹑手蹑脚地把玻璃窗挪开,摇摇晃晃又小心翼翼地探进半个身子。也就在同时,拉法尼亚扣动了扳机,一道隐约的螺旋状烟纹在空气中慢慢消散,机器人中央的风扇冒出一阵火花,然后直挺挺地滚落在地,嗡嗡作响。
拉法尼亚笑了笑:“回家吃奶吧,美人。”
从他趴着的位置要打中旋翼引擎真的有些匪夷所思。“好枪法!”我不禁失声叹道。
他站起身,再次将枪口转向窗外,还没瞄几秒钟,便又赶忙蹲下身子,拉了下枪栓似的机关,从枪身上卸下一个方方正正的条状物,拿在手里上看下瞧。
“又是山寨货!”他啐了一口,把那个奇怪的零件抛到地上,一边在大衣口袋里摸索,一边冲我笑道,“你得佩服卡奥斯城那些倒卖军火的奸商,什么高级玩意儿都能做出仿冒品来。”
我斜了眼地上的方块,看上去像是某种电子元件,“你那是什么枪?以前从没见过。”
“我的‘哈娜’,美国货,”他虽然极力掩饰,但我依旧能感觉到那股子带着优越感的得意劲儿,“说了你也不明白,总之是很高级的……”
他突然顿住声,停下手里的动作,嘴巴微张,连看着我的眼神也有了微妙的变化。
“很高级的什么?怎么了?”
他颤巍巍地伸出食指:“你身后那是……”
是幻觉。
令人目瞪口呆的幻觉:红衣骑士静静站在我的身边,沉默不言,手中的太刀垂着刃口,摆出一个随时都有可能发动攻击的角度。从身形体态来看,这小个子就是兰洛丝无疑,但理性和逻辑告诉我,她只是我在被精神干涉状态下产生的幻觉。
“都是幻觉,”我本能地将百灵搂紧,勉强地挤出笑脸,“吓不倒我的。”
<!--PAGE10-->红衣骑士慢慢把手里的太刀举过头顶,拉法尼亚放下他的“哈娜”,抽出两把左轮瞄准红衣骑士。
“别紧张,”我朝他摆摆右手,“只要知道它是幻觉,就伤不了我们……对吧?”
我错了。
太刀伴着一串血珠斩到地面,砸起点点星火,若不是提前感觉到刀风的凛冽,我的右手可能已经被分为两截,而不是一道从虎口延伸到小拇指指根的大口子。
连打冷战的时间都没有留给我,骑士横起刀口,迎头斜斩。我踉跄着后撤回避,还一边想要护住百灵,结果就是两个人都摔倒在地,百灵还被重重甩到了墙根。
骑士依旧不言不语,但刀法却快若闪电,我根本来不及起身,只有就地翻滚着躲避,狼狈不堪。拉法尼亚连开了几枪都没有命中目标—子弹直接穿过了骑士的身体,打在水泥地上弹得老高,就是不见任何效果。
眨眼间又是一刀迎头劈下,我的背后是支架的撑脚,左边是墙,而向右闪躲的路线已被对手封死,在大脑一片空白的瞬间,我唯一想到能做的反抗,就是伸出双手格挡,结果阴差阳错,竟接住了对方握刀的手腕。
她手部的触感和力量,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幻觉,即便是,此刻我也不敢泄力—以脑袋开花为筹码的赌博,我玩不起。对峙不知持续了多久,也不知拉法尼亚在干什么,我只是感觉体力渐渐不支,沾着血点的刀刃正一点点下移,眼看就要贴上脑门,冰冷的杀气几乎要把我带走。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刹那,救命稻草及时出现了:是依然戴着面罩的帕拉斯,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房间的正中央,朝这边慢慢走过来—我的上帝,她难道什么也看不见吗?难道就不能稍微快一些?
“快……”我扭过头面向她,艰难地张开嘴,声嘶力竭地喊,“快救我!救我!”
她翻上面罩,撇下兜帽,满脸茫然地走到我身边,然后是一声浅笑,“你们两个大男人,在干什么呢?”
真是醍醐灌顶似的一句话,当我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拉法尼亚正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军用匕首压在我的身上,而我则紧紧抓住就要扎下来的刀柄,面红耳赤地与他角着力。
“该死……”拉法尼亚此时也是大汗淋漓,“这怎么可能?”
“是幻觉,”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忽然感觉四肢瘫软无力,“真的都是幻觉……”
帕拉斯摇摇头,走到不远的墙根处,拍了一下跪在地上的百灵的脑门:“好啦,你也醒醒。”
我盯着右手上的伤口—八成是拉法尼亚给划出来的,一个问题油然上心:这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拾荒者的尸体还倒在支架上,空气里的火药味还未完全散去,帕拉斯也的确是从后门离开,又从那个方向回来。
<!--PAGE11-->我突然回过头,后门上方的窗户完好无损,刚才被拉法尼亚击落在地的战斗机器人也不知去向—不,应该说它根本就没有出现过才对。
“妖姬呢?”我连忙问起拉法尼亚,“那架‘小妖姬’呢?”
“什么腰什么鸡?”他一脸莫名,“你刚才看见什么了?”
此时我才想起来,“小妖姬”这个词是中国人给这款战斗机器人起的昵称,是汉语,在场的所有人中,应该只有我才知道这个称谓。
“算了,没什么,”我捂着脸,低声叹道,“不过是些很逼真的幻觉而已。”
“嗯……”连拉法尼亚也显得心有余悸,“你又救了我一次,小姑娘,”他捏了捏帕拉斯的肩膀,“谢了。”
帕拉斯很不客气地拨开他的手:“别乱献殷勤,我什么都没做呢。”
拉法尼亚转过头指着窗外,“雀蜂”还在那外边嗡嗡作响:“不要告诉我是兰洛丝那畜生突发了脑溢血。”
“我看不到广域脑波的信号,几乎全频道的电波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干扰。”帕拉斯指指自己的左眼,“根据经验,这应该是电离风暴的前奏。拉法尼亚,是你的运气救了你。”她又看看我,“还有你,哥,你的运气也不错。”
确切地说,是我的运气更好,毕竟被压在刀口底下的那个人又不是拉法尼亚。
“哦,难怪我的‘哈娜’故障百出,”拉法尼亚挠挠头,“高级货就是这点不好,太娇气。”他从风衣口袋里摸出一个手机模样的东西,上下摇晃了一阵,“GPS也断线了,啊哈,这倒是个好消息。”
帕拉斯点头应道:“数字化程度越高,受电离风暴的影响越大。监察军的重型装备都有防辐射涂层,但若等到电离风暴正式开始,直升机什么的还停在空中就是自杀。”
“也就是说,”听到这个说法,我自然振奋不已,“我们能甩掉COW了?”
“没那么容易,”她摇摇头,“他们比你想象中专业得多。”
“帕拉斯,”拉法尼亚突然像想起来了什么似的,“你回来得很快,找到离开的路了吗?”
“嗯,后门出去拐个弯就是坑道入口。但……”女孩双手合十,支吾了一阵,“还是杀了人。”
“这次就算了。”拉法尼亚转过身,拍拍我的胸口,“你带上‘斑鸠’,我们马上离开。”
也许是因为今天经历了太多的刺激与凶险,百灵出奇地镇定,既没有挂着泪花,也不见受惊的样子,听见我靠近,还主动迎了上来。
“连一句话都还没说上呢,”她淡淡地笑着,气静心平,“就又要走了。”
我轻轻抚摸起她的额发和脸颊,叹了口气道:“有什么话,离开这里后再说吧。”
“那到时你可要一直陪我啊。”
她撒娇的时机并不是很好,但着实让人难以拒绝。
<!--PAGE12-->“好的,”我笑着点点头,“多久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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