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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罗网(2 / 2)

女骑士的目光最终停留在百灵脸上。直觉告诉我,这女孩便是她的目标,同时两天来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将会在此时此地迸发出耀眼致命的火花。

“确认目标物‘斑鸠’。”当着我们的面,她按下肩头通话器的开关,发出仿佛幽灵般冰冷轻逸的嗓音,“位置07、03,申请一支回收组,一支歼灭组,通话完毕。”

已经没有闲工夫慨叹时运不济了,待圣骑士团的直升机降下,就是上帝也回天乏术。

事已至此,无非死路一条,没有人能从圣骑士的手上逃脱,更没有人在对他们横刀相向后还能留下全尸。

但现在,我想试试。

我猛地把百灵紧紧搂到怀里,抽出突击步枪,顶住车窗前红衣骑士的胸口。

生死置之度外后,再大的恐惧也随之烟消云散,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竟会用如此平静、简短的语句,去威胁一个卡奥斯城的红衣骑士:“下车。”

她似乎愣了一下,围在卡车周围的所有带枪物体—无论COW、圣骑士还是“怪叔叔”,都齐刷刷地把武器瞄了过来,发出一阵错落有致的声响。

“孩子,你可知道……”面对我的Q9M,红衣骑士完全不为所动,“你在做什么吗?”

“知道,现在下车。”

我向前顶了一下枪头,她看起来虽然娇小,但身体却稳若泰山。

“遭遇抵抗,”她又一次按下通话器的开关,旁若无人,“两支歼灭组。”

不可一世的傲慢,让无名怒火涌上我的胸口—如果你当真不在乎我的枪,我便成全你的勇气—扣动扳机的刹那,大脑几乎一片空白,我以前也曾对别人开过枪,但这次不一样,这是诀别的子弹;当我决定打出这一枪的时候,死刑判决书便已经下达,过去的那个白叶,实际上,已经死了。

绛紫色的体液从那鲜红的袍子里喷涌而出,子弹打穿骑士的胸膛,她没有发出任何呻吟便重重摔倒在地,就这样死掉了。

没有反击—正如预料中的那样,没有红衣骑士的命令,他们谁也不敢朝我……确切地说是朝我和百灵开枪。虽然把女孩抱在怀里做挡箭牌确实是一种很容易让人产生负罪感的行为,但眼下可没闲工夫管这么多了—一秒,最多两秒,我观察周围的环境,判断现在的位置,计算着逃跑的可能性。

然后,我孤注一掷,赌上我仅有的全部家产,按下方向盘八颗夹着金属干扰片的烟幕弹从卡车底盘弹出,迅速爆开,周围立即出现一大片带着铁屑味的烟尘。在车载电脑的电路被磁爆冲击烧掉的前一秒钟,我输入最后一个命令,然后顺势扛起百灵,抓起手机、步枪、一把现金,破门而出。哦,等等,还有储物箱里的那个小盒—那个必须在六月六日二十四点之前送到卡奥斯城的小盒,同样是誓约,对我来说,它的重要性并不逊于百灵—都值得,或者说必须用生命去守护。

“怪叔叔”因为磁爆的关系,暂时没有动弹,而其他人则在烟幕中一边叫喊一边抓瞎,我迈开步子,跳下路基,冲进田野。前方的白色雾墙距这边大概有一百五十米,如果能够冲进迷雾丛林,就会有活命的概率—应该说,才会有活命的概率。

“他在那里!”一个士兵朝这边高声尖叫,这些COW的反应速度超过我的预期—显然,我不是第一个在车上装磁爆烟幕弹的家伙,但我也为他们留下了后手:在那残破不堪的驾驶室后面,与货仓的夹缝之间,两颗血红色的锥状物体突然呼啸而出,蹿到半空,打了三两个转后,大头朝上保持着平衡。

预想之中的鬼哭狼嚎立即在身后响起:“是S雷!”士兵们狼狈地抱头寻找掩护,钻车底的钻车底,跳水坑的跳水坑,还有一个慌不择路就地卧倒的傻瓜。

他们知道,只要那不起眼的红色小罐当空爆开,无数铁钉状的细针就会向下喷涌而出,把直径十五米内的地面染成一片炼狱血海。但他们不知道的是,我压根就没钱买正规的S雷发射器,而我的那两个锥形小罐头—就只是真的桃子罐头而已。

两位身着战斗铠甲的圣骑士自然不会害怕S雷,令人意外的是,它们也只是像雕塑般站在原地,目送着我远去,没有挪动半步。

从此,我便再也没有回头,一口气狂奔到底,直到两腿酸软,眼前几欲发黑为止。

今天的雾很浓,草叶上还沾着星星点点的水珠。我放下一直扛着的百灵,坐到地上大口喘起气来。

“他们是什么人?”百灵站在一旁,样子很是委屈,“为什么要追你?”

真是令人哭笑不得的问题。

犹豫再三,我还是决定说出实情:“他们是来追你的,百灵,你知道为什么吗?”

她惊讶地摇摇头。

脚还有些软,我扶着步枪才慢慢起身:

“我也不知道,”我摸摸她的脑袋,“也许你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吧?”

“我?”她瞪大了那双无神的眼睛,“大人物?不可能,不可能!”

我苦笑一声,如果她有意识到自己的状况,那也不会落到现在的绝境了。

“没关系……”我叹了口气,“走吧,我们还不能休息。”

我杀了一个红衣骑士—若在平时,这事迹足够我尿上好几星期裤子了。毫无疑问,COW不会放过我,他们会颁布通缉令,给每一个知道我底细或者哪怕一点传言的司机赏金;圣骑士团不会放过我,他们会出动一二十个歼灭组,像铁犁般把整个迷雾丛林搜个底儿朝天;卡奥斯城就更不会放过我了,他们绝对会搬出能找到的所有装备—中国人的驱逐机甲,美国人的主战坦克,日本人的武装直升机,还有一切听说过没听说过的最新玩意儿,直到确认我的每一条DNA都被轰成渣,他们才会罢手。

百灵的步子不大,但耐力挺好,抑或只是我刚才跑得太急,她还面不改色时我就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

“我们要去哪儿?”她突然问道,“已经听不到他们的脚步声了。”

是的,这就表示战车和直升机要来了。雾很浓,能见度可能只有十米,而且越往前走,视线就越是模糊,在这种情况下,别说目测,就是卫星都没法确定地面的情况。但用不了二十分钟,最多半个小时,搭载声呐探针和生命感应仪的陆战队员就会给我布下天罗地网,说不定还会有几个比百灵更厉害、更匪夷所思的代偿者—反正卡奥斯城多的是怪胎。

计划,计划,盲目地走下去还是死路一条,我脑中杂乱的线索刚开始变得清晰,就又散成一片沙。

圣骑士团要的不是我,而是百灵。和帕拉斯不同,他们需要活着的百灵—甚至在我开枪杀了一名红衣骑士后,他们都没有还击,这足以说明百灵的生命对他们而言,是无法估价的珍宝。

而很不幸,我最不能舍弃的,亦是百灵,现在这已经不是誓言不誓言、原则不原则的问题了—老实说,我想不出原因,就好像在冥冥之中,有谁不住地窃窃私语,告诫我不要让圣骑士团把百灵带走,即使牺牲性命,也不能放任她离去。

但是,为什么?

思绪就像身边的灌木丛,纠结着连成一片,无边无际,从迷雾中浮现,又在迷雾中消失。

为什么?

为什么一贯自私、世故的我会去思考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的命运?为什么根本不相信美德的我会对完全是虚妄的正义如此执着?为什么要救她?为什么要固执地带她走?为什么从来没有赌博过的我,会连自己唯一的生计、自己全部的未来和生命都押了上去?

为什么?只是誓言?只是为了不违背自己曾经许下的约定?

哦……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星星点点的泪珠在我的眼眶里打转,却始终没有流下来。

我咬了咬牙,突然间就变得铁石心肠似的,把最后的迷茫和犹豫,混着这些咸涩的**埋进心底。

是偿还。

一切都是为了偿还,偿还过去的罪孽,偿还自己违背誓约所犯下的罪孽,偿还那个根本就不应该被原谅,却苟且偷生到现在的白叶所犯下的罪孽。

“别怕,百灵。”

我停住脚步,轻轻拉过她的小手。

“你会没事的,”我攥紧了空着的那只拳头,“我向你保证……”

有生以来第一次,我决绝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