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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小镇(1 / 2)

阿克西斯还是老样子。从我第一次见到它,已经足足三年过去了,这个小镇就没有改变过:破旧、拥挤、肮脏、鱼龙混杂,目无法纪的帮派和贪腐堕落的官员统治着这里,与一百公里开外的卡奥斯城相比,阿克西斯落后了起码一百二十年。

按照惯例,我从东面的山路进镇,把货卸在一个吉卜赛人经营的仓库里,他自称平日在做“正经的物流”,但依我的观察,除了走私,他实在找不出什么工作能养活手下那一群黑帮了—看看他们的装备,机枪、火箭炮、小型战斗机器人,在阿克西斯搞政变都够用了。

“那是你女人?”工头用下巴朝百灵比了比,“挺标致啊。”

“嗯,挺标致,”我接过签单,粗略扫了一眼,“但不是我女人。”

“卖多少钱?出个价吧。”

我瞪了一眼工头的脑门,但也不能怪他,在阿克西斯这是很平常的逻辑,出入此地的男男女女中,我这种个体走私者已经算是守法楷模了,想找个正经人可比买辆坦克车还要困难。

等货全部卸完,已经是五点半了。夕阳低垂,小半个天幕被染成一片血红,而其余部分已经为黑暗所笼罩,几颗亮星点缀其间,也是忽明忽暗。穿过老巷,走进镇子的中心,夜市却才刚刚开始,商贩们点着几瓦的小灯泡,刚好能将自己的摊位照亮。卖日用品和小首饰尚且需要吆喝,有些铺子即使不出声不挂牌也照样被人堵得水泄不通—多半是一些违禁品,从枪支弹药到盗版软件,有些卖主甚至两手空空,只是一两句小道消息就能唬到大笔钞票。

经过一排琳琅满目的食品摊时,一个披着碎布斗篷的老妪突然抓住我的手腕:

“年轻的先生,”她哆哆嗦嗦地打着牙战,用可怕的媚笑配着蹩脚的中文,“要不要来颗紫豆?”

虽然口齿不清,但“紫豆”这个单词却念得分外响亮—那是一种紫色的禁果,不能公开叫卖,有人说它是家养红富士被辐射后的产物,也有人说是由环约投下的生态炸弹搞出来的扭曲品种,我说不上来那东西是什么味道,但永远记得吃了一颗后的感觉—“乐得死去活来”。好吧,事实就是,紫豆可以当作毒品,而且是非常廉价的毒品,如果你既不会喝酒又不懂赌博也不喜欢从女人身上找乐子,那么它就是阿克西斯镇能给你提供的最好的选择了。

“不用。”我摇摇头,回绝了老妪的“好意”,相对于这颗果子,有更刺激的娱乐活动在等着我—只是它现在还没有开场。

我回头瞄了眼百灵,她戴着草帽一直紧紧跟在后面,嘴里哼哼唧唧地嘟哝不止,由于周围过于嘈杂,我实在听不清那些呓语似的低吟,于是转身问道:“饿了?”

“我?”她有些吃惊地连连摇头,“不啊。”

“那是有哪里不舒服?”

“也没有。”

我皱起眉头,心生狐疑:“那你哼哼什么?”

“啊?”女孩慌张地顿了顿,然后有些羞涩地、细声细语地回道,“因为周围太吵了。”

“太吵?”

“嗯,”她点点头,“太吵的地方,我就什么也听不清了。”

话虽然不假,但并没解释我的问题:“这和‘哼哼’有关系吗?”

“我只要发出一点声响,就可以靠回音辨认你的位置了。”

原来她牙疼似的哼唧,只是为了不至于走散,对于一个靠听力判断方向的人来说,靠发声来定位应该算是一种本能吧,就有点像是……

“听上去像是蝙蝠啊?”

女孩嘟起嘴,憋了半天吐出一句话:“我讨厌蝙蝠……还有青蛙。”

我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在大街边前仰后合,连我自己也说不上原因—是她忍俊不禁的话语和表情,还是我内心深处那早已被压抑的幽默感。

“是我不对。”我收起笑容,却收不回笑意,“让你为难了。”

我牵过女孩的指尖,把她拉到身侧:“这样你不发怪声也能辨认我的位置。”

她愣了好几秒钟,才犹犹豫豫地低下头,“嗯”了一声。

牵着的那只手细嫩柔软,带着些许羞涩。我以前梦见过和一个美丽的女子手牵着手,在一个开满鲜花的山坡间徜徉,抬头便能看到星光—最好还飘着雪花。命运满足了我百分之五十的憧憬:漂亮的女孩,灿烂的星空,当然也有百分之五十落了空:今天没有飘雪,阿克西斯也不可能开遍鲜花—我想地狱里长出杂交水稻的概率都比这种可能性要大些。

百灵不再出声,只是低垂着头,拉着手,默默地走在我身边。我喜欢这种感觉,这种难得的、暂时的安逸,但又有些害怕,我知道一切不过是虚妄的幻影,只要一个电话便会一去不返。

镇子的中央是一所东正教堂。我不是信徒,阿克西斯也没有几个信徒,但也许正是因为没有信仰,所以镇上的浑蛋们对有信仰的人格外尊重—这里是唯一不用担心被扒手光顾的场所,也没人收周围商铺的保护费,因此无论是吃饭还是购物,都比镇上其他地方便宜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