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超市的玻璃门被我和老詹姆砸开了。
这家超市曾经的主人是个胖子。城市沦陷之前,他每天坐在收银台后面,只露出一个肥胖的脑袋。我从没见他出来过,仿佛他的身体跟收银台长在了一起。后来,丧尸蝗虫般地在这座城市肆掠,胖子老板被丧尸咬中了手臂,很快,他的身体便开始僵化。但他还是每天站在收银台后面,一旦谁靠近,就露出尖锐的牙齿。直到有一天清晨,我看到他在超市门口徘徊了很久,我晃晃悠悠地走过去,他问我,他为什么要守着这里。我说:“因为这是你的家。”他摇了摇头,用手势说:“活着的时候我忘了,死了我才记起来,我的家在北方。”然后,他便一路向北边走去,而且再也没有回来过。
从此这家超市就空了下来。
现在,我们踩着碎玻璃走了进去。这里面空空****的,冷风从货架的另一边吹过来,凉飕飕的。老詹姆打开冰箱,一股腐臭传出,他深吸一口气,露出很享受的表情。他从冰箱里捞出一块猪肉,咬了咬,又一口吐出来,说:“硬邦邦的,不好吃。”他把臭肉扔下,转身从收银台前拿了几条烟,拆开一盒掏出一支,叼在嘴里点燃。
我则找了辆推车,穿过一排排货架,来到食品区,边走边把货架上的食物和水扫进推车里。
“我说,你怎么有心情来打劫超市了?”老詹姆走到我面前,边后退边打手势,“这种事,只有人类才会做啊。”
我一手推车,一手扫货,没空与他交流。走过一排货架,发现推车满了,我才停下来,说:“我想试试别的口味。”
老詹姆摇摇头,“这不符合我们丧尸的设定。你是不是昏了头,还是说,你身上的索拉难病毒又变异了?”
“我只是想尝一尝。”
“如果发现好吃的,记得告诉我。”老詹姆表示理解,顿了顿又补充说,“最近空气里的人味加重了,恐怕是人类幸存者又想来袭击我们这些丧尸,你要注意,最近很多丧尸被他们抓过去了。”
我一愣,“人类抓我们干什么?”
“谁知道?人类的想法太多,我们猜不透的。还是当丧尸好,这么单纯,脑袋里只想一件事,就是咬人。”说完,他把烟揣在兜里,迈着僵直的步伐,走出了超市。
等他走后,我推着装满食物和水的小推车,走出超市,穿街上楼,回到了家里。我腿部的肌腱也硬化了,上楼的时候,只能边爬楼边拉着推车。每上一阶,推车就颠一下,等回到家里,推车里的东西散落了一大半。
即使只剩下很少,当吴璜看到它们时,还是露出了惊喜的笑容。吴璜就是那个藏在我房间里的女孩,也是照片上的那个女孩。
我第一眼看到她时,肚子里的饥饿感轰的一下放大了无数倍,顷刻间席卷了我全身。我能听到她的心脏在怦怦地跳动,像强力的泵,每跳一次,就将新鲜的血液压进身体各处。我也能看到她细长的脖子,虽然上面蒙上了尘土,但隐约可见微微凸起的血管,眼下正散发着芬芳。
于是,我低吼着扑向她。她惊叫了一声,想挣脱,但别说她了,就算成年男子也没有抵抗丧尸的力气,她最终只能挥舞双手,徒劳地拍打我的肩膀。
就在我将牙齿刺进她脖子的前一秒,她打中了我的右肩。那股麻痒的感觉再次出现,脑袋里的电流“嗞嗞”响起,鸟儿从浓雾中振翅而出,照片上依偎的男女那么清晰,背景里的海浪缓缓起伏。然后,饥饿感如海水退潮般,缩回我的胃中。
我放开女孩,捂着肩膀后退。她蜷缩进墙角。
一个丧尸,一个女孩,就在这么幽暗的房间里对视着。
“别害怕。”我打着手势,但她眼中依旧布满惊恐,我这才意识到她不懂我们丧尸之间的交流方式。我想了想,从破旧的口袋里掏出照片,举在我脸旁边,然后指了指照片上的我,又指向照片旁边我这张僵硬的脸。
“阿辉?”女孩迟疑着叫道。
原来我叫这个名字。我有些无奈地想,老詹姆说得没错,我生前的确是个普通人。
我把照片放在女孩手里,在她的手心慢慢写字:“你认识我?我们是什么关系?”
女孩攥着照片,久久地看着我。屋子里的光线慢慢暗下来,但她的眼睛闪着幽光,就像海面上将逝的点点波纹。过了一会儿,她说:“你是阿辉?”
我点点头。
“你都忘了吗?”
我写道:“只记得在这房子里住过。”
她盯着我的脸,说:“我叫吴璜,你叫阿辉,我们是一对恋人。你说你要保护我,但你去外面打探消息,就再没回来过。我在这里已经等了你半年。”
在她的诉说里,我们的故事非常平淡,是这场末世浩劫里随处可见的生离死别—丧尸潮袭来时,我和她已经囤积好了食物和水,打算躲在房子里,等军队解救。但过了一周,外面毫无动静,于是,我跟她说:“我去外面看一下,说不定军队已经把丧尸赶走了。”她拉着我的手,不让我出去,我笑了笑,拍拍她的头说:“我会回到你身边,我会保护你的。”然后,我出门离开,留她像小鹿一样待在黑暗里,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这期间,她省吃省喝,即将粮尽水竭。就在她陷入绝望之际,我重新出现了,却是以丧尸的身份。
“你放心,我说了会保护你,”我在她的手心里慢慢写着,“就会保护你的。”吴璜拧开矿泉水瓶盖,咕咚咕咚地将水灌进嘴里,因为喝得太急,呛了好几口。
我想拍拍她的后背,但刚一动,她就往后缩了缩。我理解,毕竟人尸有别,我便坐回原地,又给她递了一瓶水。
她吃饱喝足后,抹了抹嘴,长舒了一口气,对我说:“谢谢你。”
我拿起笔,在纸上歪歪斜斜地写道:“没关系,反正我不吃这些东西。”
“那你吃什么?”她下意识地问。
我没有回答。她从沉默中读出了我的答案,于是,沉默加倍了。风吹了进来,那张纸上边传来写字时的沙沙声。
“但我不会伤害你。”我把这几个字写得很大。
她点点头,说:“你跟他们好像不一样。其他丧尸不会思考,如果是他们,一见到我就会把我吃掉。你还会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