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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八章 纳言(2 / 2)

两人带着几个人提着灯一起走到季哲的院子,他竟然在独酌。

“军中不许饮酒。”陈锋常作督军,习惯性皱眉,但真要论起来季哲比他级别高,总不能真拿去打鞭子,脑子转了转,王府严格来说也不算军中。看他郁郁寡欢,拍了拍肩膀,“老季,怎么了,你也有媳妇不见了?”

季哲头也没抬,继续喝酒。

“到底怎么了?将军爱重你,你也要保重自己,不要令他失望。”

季哲这才抬眼看他,“爱重?咱们哪个不是跟了他多年,出生入死,冲锋陷阵,何曾退过一步?如今他眼里只有别人,把咱们哪个放在心上。”

“别人?你说谁?”

“还能是谁!他堂堂天子近亲,天下哪个门第高过他去,若不是为了别人,岂会想着要废除世家,颠倒尊卑!”

“你说……”陈锋将话吞下去,“那怎么一样。”

季哲又举起酒壶,“有什么不一样!他是能为将军守城还是能为将军杀敌!如今还要为了他,干这种得罪天下世族的事!他……”

“闭嘴吧你!”陈锋顾不得了,一巴掌上去,将酒壶扇飞了砸在地上,嘭得碎了一地。

这一下子也将季哲惊醒了,扫一眼陈锋背后的柳重和士兵,瞬间一身冷汗,急忙告饶,“真是喝酒误事,失态了失态了,陈将军见谅,我明日自去军法处领罚。”

陈锋松了口气,说两句场面话就带人走了。离开院子掏出钱袋丢给身后几个士兵,“值夜辛苦,回头买点吃喝。今晚倒是太平。”

目光如刀。

士兵们连连点头应诺,知道封口。

陈锋又转向柳重,“季将军性情中人,总是这么随口就说随口就忘,柳公子不要介意。你家的事,我自会留心,帮你打听,你也放宽心。”

柳重心中惊涛骇浪,面上波平如水,“我明白,乱世不易,过几日我再去看看,也许只是出门探亲访友。”

·

杨钧和明远近来都忙得脚不沾地,不是在见人,就是在研究数字册页。难得打了个照面啊,一个进,一个出,杨钧一把拽住他,“做什么去?”

“出城看看京城附近的撂荒情况,顺便再去一次城北,看看老师的宅子。”明远一愣,杨钧黑了,也精瘦了,一照面险些没认出来。

“走,同去。”杨钧立刻转身,刚脱下的披风又拽了过来,脚下生风,比他还快,“我也正要再去问问小妹子的事。”

两人带着人又到城北,亲自视察了荒地和周围村子废弃情况。之后明远带着杨钧又向前走,当年那片竹海被烧了一次又重新长起来,埋住了原来的小径,两人从缝隙里钻过去,就是夏侯节当年藏身之所。

明远敲了三响以示尊敬,然后带着杨钧推门进去。

宅子荒废已久,灰扑簌簌落下,四处结着蛛网。屋子就是这样,靠人气将养,一旦离了人,就迅速衰败。明远一路拉着杨钧,指给他看,自己从哪里穿过来叩门,在哪里念书,站在哪里听训,在哪个小院练武,虽然夏侯节身有残疾,但能得他指点武艺和兵法,又有裴叔夜教以文学,实在是世人难求的机缘。

杨钧跟着他在这里看看那里瞧瞧,看着荒村野院的焦急担忧也淡了些,想象着当年那个刚入京城的、与他一起烤火的少年,这这里留下的身影足迹,多少有一些遗憾,陪伴不曾,时光不复,也有一些意难平。他少时最敬畏的人是谢奇,而最佩服的人正是从未谋面的夏侯节将军,听说他单骑登高就吓退了胡人数万兵马,孤军深入,连战连捷,收复北方指日可待。小时候听故事每每听到夏侯节战死,小杨钧都热泪盈眶,掩耳而出,大喊“来日我替夏侯江军报仇!”这一战在一个孩子心中留下的伤痛正是他日后投笔从戎的源动力。

结果,他最佩服的夏侯将军是被他仰之如父的谢奇陷害的。

杨钧心中的复杂怅惘不足为外人道。

明远转了一圈,看到四壁空空,自己当年很喜欢的一副竹子也没了,咂咂嘴,想起来,一拍杨钧,“走,带你看个好东西。”

两人来到后院,明远步子丈量几下,足尖在某块青石板上点了点,“就这啦。”

明远一边招呼杨钧一起将夹缝长了苔藓的青石板抬起来,一边说,“夏侯世叔受伤后医嘱不许喝酒,裴先生就把家里酒都处理了,这底下可是夏侯世叔偷偷藏起来的珍品,以前只有裴先生不在的时候我才偷偷陪他喝一杯。我就不信他敢把酒带走。”

一二三起!

“果然!”明远探头看了一眼,酒坛子果然还在老地方,抚掌而乐,不过,“咦,这是什么?”

明远捞出酒坛子,晃了晃,空的。口部封泥上竟然画了个鬼脸,像是**裸的嘲笑他,明远无语。

酒坛子底下似乎还压着什么,明远又俯身下去,是一本书册,书中像书签一样夹了张纸条,明远拿着看了看,递给杨钧,“好像是给你的。他怎么知道你一起来。”

纸条未卜先知一般,写着“杨将军当面”。

杨钧满脸疑惑,随手翻了翻,脸色认真起来,手下越翻越快,双目绽出精光,近乎狂喜。

“什么?”

杨钧突然合上书,两颊潮红,竟有些扭捏,如少女怀春,“《夏侯兵法》。”

明远感叹,夏侯世叔一生所学,倒的确是所托得人。

两人仔细阖上门扉,无论是夏侯二位前辈,还是他们俩,应该都不会再有多少机会回到这深藏的小院了。明远跪下磕了三个头,杨钧陪他一起,尽半师之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