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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九章 真相(2 / 2)

他并不是蒙童小儿,从两位世叔影影绰绰的话语中,从夏侯世叔二十年内隐匿不敢现身,他当然能猜到,那不是正常的战败和受伤,这其中一定牵连到很多人,很多位高权重的大人物,没法报仇、没法仇恨的人物。

这么多年,从寿阳,到青州,他心底里一直没放下过这件事,他一直在收集各方面的信息,一直在打听二十年前的战事,一直在猜,那个幕后黑手究竟是谁。

他还猜过桓奇,自从他知道侯婴先生去找过他,就多了三成把我,再加上这些年桓奇种种劣迹,让人不由不想到他,但此时此刻,他的小指在发颤。

从上往下看,桓奇正好站在烛光中,他脸上肌肉一抖,那道可怕的伤疤跟着收缩,一张脸显得无比暴戾狰狞。明远却忽然不怕了。

谢奇依然举着提梁壶,用另一手托住了,他垂下眼,有些哀伤,“二十年前桓公北伐受阻,夏侯世兄遇难,举国贤达同哀,在下当时就在主力军中,救援不及,等我赶到时,他盔甲尚在,尸骨无存,全队被毫无人性的敌军踏成肉泥,在下确实罪责难逃。”谢奇隔着香雾追忆往西,泪眼涟涟,“这二十年来,我都在想,若是我能早到几个时辰,或许他还好好的,北伐已经成功,他做了大将军,威风八面,也正是因为这个,我开始组建北府军……”

桓奇听到肉泥那段时嘴角**,侯婴却依然无比冷静,“北伐若是成功,桓氏当国,恐怕谢家可没有这二十年的风光了呀。”

“那也比……”谢奇好像忽然意识到什么一样,“侯兄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帅不明白吗?”侯婴轻声说着话一步一步走近,和桓奇犄角而立,“你恐怕不知道,当年那三百士兵,并没有全部被踏成肉泥,有人逃了出来。当时夏侯节带着北伐先头部队连战连捷,已经收复八州之地,大军推进到中原地带,眼见全胜在即,成败系于一身,你有没有想过,他到底为什么会亲率轻兵离营去东进?据说,他曾经收到过一张便条,随即点兵出营,这张便条又是谁写的?他为何如此轻信?”

谢奇眼中泪水未干,眉毛已皱,“还有这等事?当时桓公中军,倚几位公子如干城,眼前这位桓公子又与夏侯兄素来有些……过节,倒也说得过去。”

桓奇暴怒,剑尖直递,戳在谢奇胸口。

谢奇冷笑:“你拿剑指着我,我就不敢说了吗?”

桓奇暴跳如雷,又往前递了一些。

侯婴垂下眼,看不出神色,半晌叹了口气,“当时夏侯出事,裴兄疯了一样渡江找人,你就暗示我们,可能是因为桓公世子对夏侯求而不得,走漏了消息,我因此还曾杀到桓府去。”

侯婴瞥了一眼桓奇,“他脸上那道疤,就是我劈下去的。”

侯婴再上去一步,“可我最终发现,此事他毫不知情,因为他当时在军中狎妓惹得桓公动怒,被杖责后赶了出去,结果依然流连花丛在歌妓船舫上养伤。”

谢奇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扬起脸笑着问侯婴,“他说什么,你就信了,我说什么,你却不信?”

“我没有信,我用了五年时间,行遍江南江北二十八州,找到了所有活着的相关人,证实了他说的话。如果他是无辜的,那你当初为何要如此引导我们?”

“哦,原来你是为了这个来降罪呀。”谢奇坦然,“我的确对桓弟多有误解,要向他赔不是。”

他微微躬身,被桓奇用剑撞了回去。

“我扬言诛杀桓奇为夏侯兄报仇,但入历阳又出历阳,未曾动手,之后多年游历寻访,遇到数次截杀,不得不避入山林,我一个浪**不羁的学生,谁要杀我?为何要杀我?当年上学从军一直跟着你的贴身小厮有一个叫谢平的,他后来忽然不见了,你说他手脚不干净被发卖了,手脚不干净的人当真能在你谢三公子身边多年?桓公行军,以鹰定位,军中大将,人手一只,必要时放飞求援,夏侯的那只桓公鹰又去了哪?裴叔夜名声斐然,世无匹敌,这么多年却一直只是一个太学教谕,升不能升,辞不能辞,是谁要将他钉死在那里?”

侯婴一字一句诛心之语,从平静到激烈,越说越快,最后变成一声声泣血质问。

谢奇终于变了脸色,他推翻茶几站起来,指着自己的胸口,“难道你怀疑是我吗?!”

“难道我不为夏侯节伤心吗!难道我没有想过办法让叔夜挪一挪地方吗!主持了夏侯葬礼的人是谁?是我!找回他盔甲兵器葬入衣冠冢的人是谁?是我!告慰夏侯家高堂,二十年年节不忘的人是谁?是我!是我谢奇!那时候你们都在哪里!与你们日日把臂同游,说好了今日同窗,日后同行的难道不是我谢奇吗?现在你侯东亮却和这个整天骚然夏侯缠着他们不放的暴虐狂徒来找质问我?凭什么!他配吗!”

“没有怀疑你。我们不配怀疑你。”侯婴自今夜以来除了刚才从无一丝失态,平静到了几点,是明远前所未见,反而可想他心中波涛之巨大。

“我只是,逃亡久了,就不那么敏感,就有功夫胡思乱想一些事,比如我躲在一个山洞里挖草根吃的时候,忽然想到,杨钧之死,究竟谁才是最大的受益人呢?”

“杨钧一死,先头部队被击溃,北伐士气大乱,半途而废,原本打下来的土地也丢了,桓公一病不起,王谢联手,趁机讨伐,桓氏无力抵抗,分崩如山,彻底退出朝廷势力角逐,自此王谢坐大,谢家组建北府兵,如日中天。”

“若杨钧不死,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对不对?”

“这么明显的道理,我们怎么都没有想到呢?”

谢奇脸色沉沉凝望着侯婴,他统兵多年,不怒自威,任谁被他这样看着,都难免心中觳觫,但奈何侯婴不是“任何人”。

“这都是你的猜测。”

“是,我当时无法验证我的猜测,所以我路过兖州张家,和张老爷子下棋的时候,不小心说漏嘴,把我这个猜测透露给了一个很聪明的小孩子。不久这个小孩子长大了,来了建康城,找到你谢将军,你对他委以重任,这又是为什么呢?”

谢奇终于脸色大变,“原来是你告诉他的。”

惊雷大作,明远随之惊醒,这个小孩子,是张九让。他再一次想到他们在寿阳城外的那次谈话,张九让提到的“奇帅”,青阳四煞提到的奇帅,不是桓奇,而是谢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