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钧看着眼前满城断壁残垣、妇孺尸骸,嘴唇颤抖,不自觉涌出泪水。
浑身褴褛头发花白的张楚被人扶持出来,张楚刚刚生死里打了个转,脖子上还有一点血痕,两股战战,老眼昏花,看着杨钧忽然软倒下去,五十几岁的人像个孩子一样号啕起来。
程步杰的尸体已经被搬下来,胸口的箭还没有拔完,杨钧一步一步走过去,挥手散开了别人,自己单膝跪在旁边,默不作声地一支一支将箭拔出。
活人的血肉是热的紧凑的,拔箭时会被阻碍挂连,很费力,从已经冷却的尸体上拔箭,却平滑得多,连血都没有多少可流,杨钧心中有一种微妙的不真实感,他连年征战,送走无数同袍,却第一次感到这样深彻的痛处,他轻抚着程步杰胸口已经结了一层血污的铠甲,“杨钧来晚了……杨钧来晚了……”
英雄陨落,长歌当哭,张楚还能哭,杨钧却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只能一遍遍嘶吼,“程将军,杨钧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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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步杰以军礼下葬,阖城军民哀哭送行。
明远接管了城镇善后工作。
安抚百姓、医治伤员、赈济粮食、组织修葺、搭建房屋、收集档案文牍。这位南阳令能力一般,大事却不糊涂,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城破之前竟一把火将黄册文案一把火烧了,结果盗匪还没走到县衙,就被杨钧赶走了,张楚站在废墟面前一个劲捶胸顿足懊悔不已。
“张令不必懊恼,当彼之时,的确是第一要务,只是时运巧合而已,区区一县,重新勘核就是,或许还有一些文牍流入民间,不妨也张贴告示进行征集。”
告示贴出第二天,有一个面黄肌瘦乞丐模样的人推着一个独轮车来到县衙门前。说是向小明大人献书。明远觉得有异,放下手里事立刻赶了出来。
拉着那个乞丐呆看了半天,才惊呼一声,“第五!”
眼前人瘦的像麻杆一样,比当初太学时高了整整一个头,完全褪去了小孩子的样子,头发毛乱,用一根树枝做发簪,衣不蔽体,东一块西一块的洞,脸黑的像半年没洗过,活脱脱一个流浪乞讨的疯子,只有一双眼睛仍然干净明亮,咧嘴一笑,又变成当年那个孩子,“远哥,看我给你送什么来了?”
明远掀开独轮车的草席,惊呆了。
码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一车图册,明远翻开一本,“这是……?”
“这是整个益州的人口、土地、赋税、狱案、文教、典籍……所有资料。”第五继华得意地笑,“还有我这几年自己收集的前朝各代书籍,一并送你啦。”
明远惊呆了,看看乞丐一样的人,再看看精心保存的书册,仿佛看着一个天上掉下来的奇迹,“你怎么做到的?”
第五继华又忽然有点腼腆,“我深感典籍收纳、重新整理责任重大,刻不容缓,特向祭酒告假,这两年遍行各地,致力于收集散逸文牍,结果天一道一生事,被困在益州没法走,就顺便想办法抢在道匪之前把这些文档弄出来藏起来了。”
明远沉默不语,第五继华说得轻描淡写,他却可以想象在数万军队你来我往反复厮杀争夺的大战中这个顺便、抢先、藏匿里有多么不易。
他不提明远也没有多说,携了他手,“快进来沐浴更衣,明烨正等着找你喝酒。”
“诶诶那些书……”
“放心吧你的宝贝疙瘩我这就让人好好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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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继华这些文牍资料解了明远的燃眉之急。
明远以此为蓝本,和张楚一起从本地剩余的府学学生和吏员中选了十几人,分别负责民生、政务、建工、典刑、赈济等各个方面的工作,还组织了几个人专门向朝廷写报表文书,几乎是从头重建了本地政治治理秩序,忙得脚不沾地,接连好几日没见到杨钧。
还以为是他忙着整军备战,直到王学淩来找他,请他去看看杨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