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方咄咄,杨钧疯狂向明远使眼色求救,明远耸耸肩,爱莫能助。
“哈哈哈,姑娘巾帼不让须眉,待在下寻个合适的职位。”
明远:真答应了???
收到明远震惊疑惑的眼神,杨钧同样耸耸肩,故意还回去。
他带兵一贯不拘一格,甚至有些疯狂。
明远看向明烨,“你们怎么知道青州的事?传得这么快吗?”
“敢情你还不知道啊?岂止我们知道,你倒是出去打听打听,有人不知道吗?好家伙,你不晓得这次闹得有多大。”明烨表情浮夸,相较于上次建康相见的落拓江湖样,明远觉得这次的他倒有些回复少年时代的跳脱,“不少人都往青州赶呢,想助一臂之力。我们在路上还碰到黄泗围,他和我们一道来的,结果到这听说杨大哥大杀四方,青州之围已解,这小子一句话也不说,立马掉头回去了。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
“泗围……唉,总之是我对不起他。”明远大概讲了下两人为宁端成割袍的事,众人唏嘘不已。
杨钧揽住明远,“别提这些了,难得重逢,烨哥儿做东,咱们好好喝一场!”
“为什么我做东!啊!”
背后已经被许蓉掐了一把,幡然醒悟,满脸傻乐,“是是是我做东我做东,大家不醉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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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烨正经的婚礼早就在寿阳办过了,这次大家故意调笑又闹了一场酒,摆了几桌,没什么好酒好菜,也没人在意,借此机会所有人都让自己被战争折磨的神经好好放松放松。韦府君被扶出来坐了上席,本来明远和杨钧一人一边,因为明烨的主场,大家闹着将明烨和许蓉小两口按在了一边,明杨二人挨着,不停有人过来敬酒。青州的人感激杨钧,非要用酒表达谢意,北府兵跃跃欲试,一定要见识见识明远这位天天被主帅挂在嘴上的大才子,敬来敬去,陪来陪去,交错穿插,最后竟然这二人喝得最多。
酒酣耳热,渐渐都没了正行,开始胡说八道起来。明远喝了酒,两颊微红,眼神极其明亮,像烧着两簇火,眼尾红红的,抬眼看一眼杨钧,杨钧竟垂了眼,忽然有些不好意思看他。两人趁着王学淩季哲提耳灌黄汤的时候,偷偷溜了出去,被风一灌,才觉得畅快。
“明烨这小子,也是有缘,上次是守城,这次又是守城,都敢上他的喜事。”
明远顺手摘下一片叶子,拈在手里,“是啊,我也没想到,他俩竟然这么厮磨一路,又走到了一起。”
“世事无常,变化万千,谁能说的来。”杨钧笑着从他手里接过去,给他插在鬓边,别人簪花,他倒是簪草,别有清雅之风。
明远闻到一点血腥气,顿了一下,拉过他的手,果然有一道长长的血痕,皮肉翻卷,他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替杨钧包扎起来,在手臂上打了个蝴蝶结,杨钧哭笑不得。
明远丢开他手,“一年前谁能想到天一道竟能把朝廷逼成这个样子。”
“百年积弊,并非一日之寒。我之前视天一道如洪水猛兽,这次一交手,倒觉得日后最大的敌人,并不在他。”
“怎么讲?”
“天一道看似声势浩大,动如雷火,但是根基松散,都是过不下去的穷苦人和村野盲流,若是没有极强势之人统合,不能成军,就会如此次张倘一样,一盘散沙,一击即溃。朝廷一旦有了主心骨,派出强将强兵,假以时日,受些损耗,总能征服。但最怕……”
“最怕这强将强兵,趁势而起,做了楚文魏武?”
“不错,天一道驱黔首而戮豪族,一旦强势豪门再起,击败了天一道,他们什么心性你我都清楚,怕是不会镇之以静,而是强力反扑,不会放过这百万附贼之民,到那时,尸山血海,恐怕不下道匪。再加上改朝换代杀上几批,叛而复降降而复叛,再杀几批,这三百年乱世皇权频繁变更,难道还见得少吗?”杨钧语气沉甸甸的,仿佛已经浸透了血和泪。
明远温柔地望着他,轻轻握了握他的手,“你是意有所指。”
“你和我想的是一个人吗?”
两人站在一株大树后,明远拉过他手,在他手心写了一个“桓”字。
杨钧顺手卷手握住,轻轻点头,“他如今已然坐大,谁也不敢小觑了。连赵王和王家都争相想把女儿嫁给他。他却觊觎谢大小姐,逼得谢帅赶忙送女儿出嫁了。”
“难道不是想嫁给杨将军而不得么?”明远看气氛沉重,故意调侃。
杨钧以手加额,“天也,我这样荒疏粗人,除了你谁看得上。”
明远突然语噎,没有回话,空气安静下来,杨钧就那样直勾勾盯着他。
明远转过头,过了好半天,才勉强找到个话头,“你也别太担心了,还有谢帅在呢。他托梁架栋,谁敢不服。”
杨钧没有接话,仍然盯着他,突然抛出一个问题,“宜春是谁?”
明远仿佛被这个名字刺了一下一样,微微瑟缩。
杨钧眼神暗了暗。
明远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欲言又止,不知道说什么,心中的失落失望无以言表,原来真的是自己搞错了,他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其中又混杂着一些隐约的“果然如此”,好像悬了许久的石头终于落地,好像自己原本就期待着失望似的。
杨钧用足了一生的耐心等着,明远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那眼神里饱含着强烈的情感,或许是痛苦,或许是思念,或许是别的什么更复杂的东西。
杨钧明白了,他心如死灰,想转身就走,但最终也只是失望地垂下眼,叹一口气,接上刚才但话题,“谢帅的身体,只怕……你当这次他召我回建康做什么,他连印符都交给我了。”
明远目光一闪,看起来并不惊讶,“那你有什么打算?”
“什么什么打算?”
“莫跟我装糊涂。”明远已经收起了刚才突然但失态,重新变成温文微笑的青年,他瞥了对方一眼,杨钧就着月光,只盯着那眼角的一抹红瞧,“天一道搅和的天下大乱,你既有意要掌北府,必然成为众矢之的。”
“北府?实话说,虽然谢帅将印鉴给了我,但并没有公开授权,跟着谢帅一起打造出北府兵的大将位置在我之上者至少还有四人,目前暂分两派,军中人心惶惶,这权力斗争最终结果如何还未可知。我不过尺寸之功,谁能服我。”
“你自己说的,如今桓奇坐大、卫氏昏庸、谢府后继无人,天一道吞州并县,地方豪族几乎被屠戮殆尽,各州分裂如散星,北方豺狼虎视眈眈,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易子而食,江南之惨烈,百年未有,你手握北府印鉴,难不成就这样看着吗?”
“当然不。”杨钧几乎带着痛苦地望着他。“可我的头上不止有天,还有那些站在朝廷上为了一己私利蝇营狗苟的蠹虫们!我每天看着他们,就觉得凭什么!他们何有寸功于百姓?却无休止地吮吸着民脂民膏,食百姓之肉,吞百姓之血!我们还得磕头纳拜!”
明远突然抓住他的手臂,“定北!时也势也,命也运也!出身、军力、人望、民心,你缺哪个!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这是天授也!”
杨钧被他眼中热忱所动,眼睛越来越亮,又忽然泄了气,负手而立,背转身去,叹息一声,“我何尝不知,可我若要改天换地,你知道谢家会是什么下场吗?”
明远默然不语,他理解,杨钧重情重义,深恩难负。若朝廷覆灭,谢家安能完卵?
“谢帅一生忠勇,我要让他身后看着乌衣风流灰飞烟灭难以瞑目吗?”杨钧拍了拍树干,“况且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我说的好听,要解民倒悬,何尝不是为了自己的野心,再度置百姓于战火之中呢?”
明远拉住他手腕,“好我的定北将军,哪里就有万世永昌的豪门了?高祖提三尺剑布衣而取天下,三百年灭,三百年兴,三百年又灭,如今,世家豪族气数尽矣,天翻地覆就在转瞬之间,飓风过境,万木蛰伏,巢卵之覆岂是你人力可挡?”明远紧握着他,“天下苦无英略之主久矣!”
杨钧忽然反手攥住他,指尖滚烫,目光滚烫,“为何不叫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