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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远再次转醒,头顶一片昏暗。
他稍微动了动,立刻被沉重的束缚拽了回去,眨眨眼,彻底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睡在一堆稻草上,手腕脚腕上都束缚着沉重的精铁镣铐,木头栅栏,搭配潮湿的腐臭味道,显而易见是在监牢里,不知是不是上次来过的那一座。
明远浑身都痛,好像被砸糕点的木槌砸了一遍一样,又或者被什么猛兽吞进口中嚼吧嚼吧又吐出来,但好在他习惯了。小腿和双脚的流血已经止住了,留下了附着在细密伤口上的脆弱的薄痂。四周死寂,一个人也没有,头顶连半扇天窗也没有,看来不是杨钧那座,明远不知道事态进展如何,挣扎着坐起来,两个手腕用力碰撞,发出铁器的锵声。
“当当当当当当当……”
衙役、牢头,就像死了一样。
突然隔壁传来一个暴躁的声音,“敲什么敲,吵死了!还让不让人读书了!”
明远腾得一下坐直了,“抱歉,不知道旁边有人!搅扰清净了。这位先生您怎么称呼?您知道我们身在何处?现在是早上还是晚上?”
“自然是身在所在之内!时间因人而有,时辰为人所定,早晚有什么区别!”那个声音好像更暴躁了。
明远:……
当我们在监狱里谈论玄学时我们在谈论什么。
明远两世为人,心境不是一般人能比,很快调整过来,哂道:“为何身在所在之内,而非所在在于身内?一身大、一心大、还是天地宇宙为大?时间非因人而有,日月盈仄非因人而变,不过是人有其中,以人之目、人之心为其划定而已。既然日月不因人而变,那自然有早有晚,四时变化,阁下试图一言而去日月,未免太托大了些。”
“小子胡搅蛮缠!我且问你,若无女娲造人,人未曾生于天地之间,未目日月,未闻春秋,花开花谢无人得知、无人得见,日月盈仄四时变化有何意义,有与无又有什么区别!”
明远听他没完没了,一挑眉,靠墙而坐,懒得再回。
“答不上来了吧哈哈哈哈!”那怒气冲冲的声音自顾自大笑了一会儿,又忍不住追着他,“喂喂!你是不是说不上来了!小子!你说话呀!”
“喂喂喂喂!”
“你说话呀,你说呀你说呀,老夫知道你不服气,你说呀,再给你个机会想好了重新辩过,行不行,你说呀!”
“小子!小老弟!老弟!老兄!哥哥!你哑巴啦!你再说句话!求求你了这诏狱都五六七八年没进来过新人了!”
听他叫的越来越没谱,明远终于忍不住失笑,“学生明远,前辈高抬了。”
“没哑就好,没哑就好,你是不是被老夫问住了!”
“前辈与其诘问在下,不如介绍一下我们身处的这方……天地吧。”
隔壁还是气呼呼的,好像他永远都在发怒一样,“诏狱,这有什么可介绍的,一间囚室三丈三,一共三千二百一十七块砖!进来这里的人,要不是立刻死,要不是很快死,要不是关到死!”
“显而易见,您就是关到死的。”
明远基本掌握了这种张嘴闭嘴不离死字的语言模式。
“你小小年纪连面圣都没资格吧,怎么也被关到这来?”
“前辈知道御鼓鸣冤吗?”
“咄咄咄咄,勇气不小,媳妇被张屠夫霸占了?”
明远一阵牙酸,莫名想到杨钧,这个比方……啧啧……
“帮朋友伸冤。”
“好啊,我也冤枉,诏狱关的都是冤死鬼。”
“您是为什么进来的?”
“唔……我说天地是圆的,没有中心,所以国家也不该有皇帝。”
明远:……
您也不是很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