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远想营救杨钧,但是一时不知从何着手。他到北郊去了两次,裴叔夜和夏侯节都不在,不知道干嘛去了。猫也不在。最后想了半天,他决定先去试着求见那位谢家小姐。
他自己贸然上门,恐怕会被打出去,于是提前约上了王益之,正好王谢两府紧邻着。所谓的“乌衣巷”并不是一道巷,而是沿着另一边河道占了小半个城。这边集市喧嚷吵杂,一过拱桥,立刻像开启屏障一样,清静下来。
王益之牵了马在巷子口等着,明远笑道:“不是说你在府里等着我来,再一起过去?”
王益之似笑非笑,“你说的时候我就没应,我们两家说是邻居,你不知道有多远,出我家门进谢府,走路得走小半个时辰,谁耐得陪你练脚力。”
明远咋舌,再次震惊于豪门之豪。
“也没仔细问,你怎么想起要见那个疯丫头?”虽有男女大防,但本朝首推风流个性,因此并不那么严格,尤其建康上流家族,女子也抛头露面甚至参加玄谈,他们求见才不算冒犯。尤其王谢彼此沾亲带故世代姻亲,同辈人几乎在一处长大,王家门风端肃,对女儿管教严格,谢家开放许多,因此王益之对隔壁几位都算熟悉。明远求见的是谢奇长女,叫做谢清,与弟弟谢混取清浊兼济,自然之法,亲友偏爱,都叫清儿。
“我是受人之托,之前承了人情,特地来道谢。”明远简单解释,王益之立刻就接受了,对于他们来说,从小到大最重的一项功课就是人情。
确实不近,两人在角门递了帖子,喝了一盏茶,才层层通传回来,请他们到茶室小坐。刚刚落座,就听一阵佩环鸣动,一阵香风扑面,前后两个丫头簇拥着一位花团锦绣的韶芳佳人进来,还没看清,已跳到王益之跟前,语落如珠,“三哥!你可好久不来!自你回建康,还不曾来过呢,等着问你战况和我爹爹的情况,却左等右等不见人。”
明远长在江州,念书在太学,除了师妹侯方,没什么机会见到这些大家闺秀,尤其是谢清儿这样的高门贵女,见她举止活泼落落大方,自己反倒有些拘谨。王益之躲远几步,笑道:“这也怨我么,你不是在东家斗茶,就是在西家谈道,和混弟竟一个赛一个的不着家,我倒是来见谁。好了好了,今日可不是我的事,你别瞎闹,叫人看笑话。来给你介绍,这是明远,明载辰,是他要见你,你们聊聊我先去拜见老夫人。”
王益之搪塞两句,脚底抹油跑了,也不知是有心回避还是躲着谢清儿。
明远打点精神见过谢清儿,“在下其实是杨钧将军的朋友,代他来谢山参之恩,杨钧目下身在囹圄,无法亲自道谢,特托我前来。”
谢清儿愣了一下,杏眼微瞪,亮晶晶看着明远,混合着游刃有余和孩子般的稚气,“他与你说了这事?他还答应我谁也不告诉,哼,这人,让他胡说八道,现在吃了苦头了吧。”
明远心中疑惑,谢清儿语气如此熟稔亲近,“姑娘教训的是。但杨将军说,他并没有说过那些话,此案实属冤枉,他倒盼着为朝廷和大帅效力呢,可惜遭逢此厄。”
“他当真是冤枉的?你们可不要哄我。”谢清儿脸色亮了几分,“我就说,他看着不像那样口无遮拦的人,就算猜中了爹爹的心思,也不该当着别人说出来,可叫咱们家如何是好。”
“在下唐突,不知此事还有转圜余地吗?他赌咒发誓千真万确,真心是冤杀了他。”
“这我说了可不算,得等爹爹班师回朝才行吧。想来那起子人,总不至于赶在爹爹回来之前把人杀了,也未免太落爹爹面子了吧。”谢清儿想一想,手帕一角卷在指尖上,说得烂漫,仿佛什么不打紧的事一样,明远却看出她分明惦记着。谢清儿眼睛一转,看向明远,“不必三哥引介,我知道你,明远?是你把我弟弟打了个半死不?”
明远倒吸冷气,天爷,竟忘了人家是姐弟。
看他脸色僵硬,谢清儿却开怀笑起来,“打得好,打得妙,他就该有个狠人收拾。我还得承你的情,手下留情没真的打死打残了他。”
“不敢当不敢当。”明远偷偷擦汗。他自然吩咐好了下棍子软些,否则五十军棍,他都受不住,何况是谢混这样的娇嫩公子哥儿。巡检的行刑兵都是个中好手,棍子下去,看着皮开肉绽血呼啦啦吓人,其实都是皮肉伤,不至于真废了他。
“瞧把你吓得。”谢清儿娇笑着把帕子递给他,一阵香气,明远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小心接了,意思意思沾一沾额头的汗,并不敢扎实地用,叠好收紧自己袖中,毕竟有别,总不可能再还回去。
“你找我的意思,我也明白,爹爹回京就在这一两天了,你们且放宽心,他且死不了呢。”
明远谢参是个由头,实际也就是想通过气,说了杨钧含冤的事,再问问谢奇的归期,现在目的都已达到,便松了口气,“多谢姑娘。”
王益之已经转了回来,三人又闲谈了几句诗词玄理,这上明远是童子功,信口拈来对答如流,谢清儿愈发对他刮目相看。
略坐一坐,就要告辞,谢清儿将他们送到二门内,正客套话别,就听见外头闹闹腾腾呼啦啦进来一群人,一个带着怒气的清亮声音嚷嚷着,“不过是两只鸟,是什么好东西了,也敢送到我跟前,把我当什么人,这些外郡的,叫个牧守,都是乡巴佬,还巴巴地献宝一样,想让我们谢家多看他一眼,简直是发梦嘛!下次再来,就乱棍打出去,那些破烂玩意,叫他送给姓卢的姓杨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