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找人下棋嘛，据说下遍全城无敌手，不知道就被季哲还是谁拉来了。说话风趣得很，大家都很爱听，后来就喝起酒来，我喝了一杯，意思意思，就去巡城了，听说他们后来都喝大了，那个张九让也醉的人事不知，还是王学淩给背回去的。”
他看到明远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怎么了？”
“我怀疑这里头有他的事。”
“为什么，他不是你们一起的吗？”
明远摇摇头，把自己发现张九让的事讲给他听。
“不会吧……”杨钧讷讷，他在军中结识的大多是张嘴能看见肠子的直爽汉子。
明远气他脑子转不过弯，“你想想为什么你一出城慕容苌就来攻城，为什么这边娶媳妇那边就粮草起火，我甚至怀疑……上次曹无咎遇刺时他的在场也太过巧合了吧！”
“可是无冤无仇，他为什么害我？”
明远看着他，压低声音，“会不会是桓奇的人。”
“桓奇将军素来与谢帅不对付，这我是知道的，可也不至于向我这个无名小卒下手。”
“你是无名小卒？”
明远捻着手指，慢慢踱步，他之前心中一直都有模糊的觉察，像一团黏黏糊糊的东西，让他忘不了，也解不清，并没有明晰的思路，现在借着与杨钧说话，逐渐理顺，找到了线头，“就算你原本是，这次也成了举国皆知的大英雄，人人敬仰，名声无二。谢帅对你十分爱重，甚至有传言谢帅看重了你，将来要把北府兵的兵权交到你手上。”
杨钧怔怔，“怀璧其罪。”
“对，作为楚国第一军，此次又以少胜多立下不世之功，这个权力有多烫手，你不知道吗？多少人觊觎，就有多少人忌惮。现在你的名声连带着北府兵、连带着谢帅，把你搞倒、搞臭，恐怕不光是为了你。”
“可是，说不通啊，桓将军也发兵从侧面袭击了，他如果这么恨北府兵和谢帅，为什么要配合呢？”杨钧摇摇头，“刚刚大胜，他就要对谢家下手？未免太心急了吧？”
明远转头看着他，幽幽道：“你记得灯会那一夜的行刺吗？”
杨钧想起与明远的初见，愣了一下，忽然抽出一点微微的笑容，又隐了下去，声音也自肃杀而温柔起来，“自然记得。”
“你当然知道那孩子是谁吧？”
“嗯。”
“那你知道，如果他死了，受益者谁？”
杨钧挠挠下巴，“某位王爷？”
“按照辈分，会是某位王世子。当年桓公将自己女儿侄女遍嫁诸王，桓氏倒台，王谢上位，先皇没有子嗣，他们几乎找不到与桓家没有血缘关系的王子，最后硬是挑了今上……”
杨钧眼神渐渐锐利，“你是说，若大位有缺，很有可能是桓奇的某个外甥继位？”
“不错。”
“那夜的刺客是他派出的？”杨钧回忆道，“同样的武器，那么，刺杀曹无咎的也是他？为什么？”
“可能是嫁祸皇室？或者嫁祸王谢？或者挑起他们相互怀疑，埋下嫌隙裂痕。”明远思量着，“当时一位师长提醒我，还有可能跟北齐有关，他们可以趁乱兴兵。现在看来，如果张九让确实是桓奇的人，那么他里通北齐就是桓奇的授意，难不成他想内外勾结动摇国本结果没想到北齐竟然被打败了，只好趁战争消耗严重朝局不稳对谢家动手？”
“你分析的听起来很有道理，但是没有证据，我们没法指证他。”
“他们指证你也没有证据！”
杨钧苦笑起来，“我哪能和桓奇比。”
“怎么不能。”明远金口玉牙，“我看你比他贵重许多。”
杨钧呆了一下，忽然耳廓有些发热。
“他落地簪缨，垂髫门阀，如何能比。”
“我且试试看，虽说在太学也认识了几个人，但这种事上，没几个人帮得上忙，况且我将谢混大大得罪了，那些高门大户的同学，恐怕没几个敢再与我来往的。”
杨钧反倒笑了，“打得好，打得妙，我听说了都替你叫好。我就看不惯这些公子少爷拿军营当窑子酒楼，见着一个皮相好的战士就惦记着。”
“喂，你的生死大事，多少也上点心吧。”
“我上心有什么用，你也没办法，我也没办法。”看明远着急无奈，他这会儿反倒不怕了。
“你在建康混了十几年就没个交好的人？”明远眉梢一挑，眼角红红的，“那支金贵的老山参是哪来的？”
“啊……这个……”
“你不说就算了，当我没问吧。”
“别别别，我没有不说。”杨钧见他开始收拾碗碟，急忙将人喊住，“也并没有什么。我自己不存这些，我听谢帅说过，谢家有一支山参存着，救人要紧，就溜到谢家去，想借出来，正遇上了谢姑娘，她听我说了缘由，二话不说就做主取了参给我。”
“谢姑娘？”明远奇怪地笑着瞅他。
“你怎么这样看我。”杨钧委屈地辩解，“人家这样的大家闺秀，怎么会看得上我这个混不吝。”
“杨将军英雄豪杰，哪个姑娘竟然瞎了眼看不上你？”
“呸。我看这位谢姑娘是女中豪杰，文采夺人，又舞得一手好剑，有父祖之风，比谢帅几位公子都强。只是可惜了她是女儿身，否则北府兵一定是交到她手里了。”
“谢帅还这么年轻，再教导上十几二十年也不急，或者再生一个好的，也足够了。”
“说的也是。”
“时间差不多，我得走了。你放宽心，谢帅也快回朝述职，总有你洗刷冤屈的一天。”明远将盘子碗筷收进箱笼里，最后倒了两杯酒，隔着圆木栅栏，两人跪坐在地上，举杯同祝，道了一声保重。
明远提着食盒，推开那扇门。
“载辰！”杨钧扒在木栅上，突然忍不住喊了一声。明远回头，他又不知说什么，摇了摇头，说没事，看着明远走了出去。他心中兢战不安，总怕明远为他惹出大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