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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圩四章 布谷(2 / 2)

杨钧再忍不住,笑骂道,“快别糟蹋文帝了,曹公子听见得对你拔剑。”

小坡上探出一个脑袋来,刚才梦里的家伙冲他笑了笑。

杨钧憋屈了许多天,看见这狗头军师就气不打一处来,一扬手先将那把匕首扔了过去,明远急忙往后一闪,匕首直扎进他刚刚趴着的土堆。

“火气这么大?”

“老子心平气和的很。”

明远笑了一会儿,却忽然敛目,气息低落,“对不起,我出的馊主意。”

两人不约而同想起宁端成来,杨钧眼泛泪光,“宁兄高义,是我害了他。”

“王公子已经护送宁兄灵柩返回建康了。”江小江也走了,将这只桓公鹰留给了明远,他想邀请侯方一起走,侯方不肯,和明远一起留在广陵,天天听着对面传来的关于叛国贼子杨钧的消息,怎么也不肯信。

明远想到当日太学种种,他们列坐一堂,放歌纵酒,针砭时弊、畅谈理想抱负,宁端成虽然话少,但往往一语中的,沉凝果决。难得饮酒开怀的时刻,也曾说过,他是将黄泗围、明远他们引为知己的。到了寿阳,城上观战之后,他虽不说,明远也知道他极钦佩仰慕杨钧,否则不会独自留下助他整理后勤,结果却要眼睁睁看着自己敬仰的英雄跪伏降敌,以他金石般的坚贞心性,何其难堪。

明远艰难吞咽,哽咽道:“我们让他失望了。”

“是我,我让他失望了。”明远知道的,杨钧自然知道,他承这个情,却没想到这个果。“那天,我站在那里,像站在烈火上。所有人,跪着的站着的,都看着我,一双双眼睛,我能看出他们的不屑、羞耻。宁端成看着我,目光烈烈如刀,那双眼睛,夜夜在我梦中出现……”

明远泪水涟涟,“他不知道,他不知道,你也是忍辱负重……”

“奇怪的是,他脸色狰狞,可他看着我时,在他的眼睛里,我却看不到恨意,看不到羞愤,是另一种东西,我说不来,悲悯?同情?我不知道,但的确是充满了感情的。他能感到,他想用眼神问我什么,告诉我什么,我不明白,他死了我也不明白。他最后转过头去,他看到什么了,他在看什么,在那一刹那,我觉得他知道了什么,他的大义凛然振声疾呼中是什么?他不是带着悲愤绝望做出那种事的,更像是,更像是通透?醒悟?我不明白,这些天来我日思夜想,总也想不明白,他最后那一眼,究竟在看什么,究竟想到了什么?”杨钧坐在地上,靠着土包,自言自语,梦呓一般再次重播着那天的惊人一幕。不止是他,连慕容苌都被吓住了,惊得松开了刀。

明远听着他讷讷低语,一同回想着那一天的惨剧,最后,宁端成看了过来……明远倏然跃起,呆呆站在地上,杨钧疑惑地看着他。明远声音嘶哑,他明白了,“他看的是我。那天,我回城了,我就站在那扇屏风背后。”明远怔怔低头望着杨钧,“最后一刻,他看的是我。”

“他看到你?为什么……”

“他是个顶聪明的人,看到我,他就猜到了。”明远也开始自言自语,做着一个他终身都无法求证的猜想,“他猜到你投降的原因……他在帮你,帮我们,他用命做实了这件事。”

杨钧愣住,一阵战栗自脊柱析流而下。

不才听说将军为了保全寿阳城一城百姓而折节投敌,本来还有所怀疑,结果听魏王讲了那个宁生当面唾骂撞刃而死,将军唾面自干不做辩解的情形,才真正信服,大为感佩。

两人四目相视,均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填塞心房,让他们呼吸阻窒,手脚发软,站立不稳。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够告诉他们,宁端成最后的想法。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自己的猜测,总有自欺欺人的嫌疑,却又忍不住去想、去信。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宁端成怀揣着对他们的失望而死、还是宁端成看穿了他们的计谋以性命为配合更让人伤怀和愧疚。

或许并没有什么区别,总之是他的一点小聪明,却让朋友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鹰落在明远肩上,几乎是温柔地轻轻啄着他的发尾。

“时间不多,说说你这边情况吧。”

大敌当前,容不得他们凭吊羞惭。杨钧简要说了北齐军队调遣,“说是百万,其实主力还在襄阳,慕容永自己带了先锋骑兵来和慕容苌的部队汇合,总共大概有三十万兵马,其余正在逐步汇合。我们要想取胜,唯一的机会就是现在,等到大军齐整,兵临城下,就真的没有转圜机会了。你好报与谢帅知道。还有,北齐虽兵多将广,但是由各个部族组成,相互之间也有矛盾。吃自己粮草的求战心切,我将试着下下功夫,能不能让他们打乱计划,提前行动。我的人留了两千,其余被拆开分散在后军之中。也不知道是利是弊,只能临阵再看。还有,如果要决战,桓奇那边……有没有隐患,不知道谢帅怎么考虑的。”

“谢帅站位高远,应该有所谋划吧。”明远点点头,将他说的事在心里记下,摸摸肩上鹰羽,“以后没什么大事我就不过来了,太容易暴露了,有事靠它传讯,我是带他来认路的。”

“你拿桓公鹰当信鸽用?”

那黑鹰闻言怒视,嘹亮哳叫一声,双爪收紧,明远立刻五官皱起,又不敢出声,啊啊啊低叫起来,黑鹰松开爪,明远尬笑两声,倒转匕首递给他,“你留着防身吧,我先走了。”

“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