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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七章 对弈(2 / 2)

棋到末尾,张九让忽然有些舍不得下完,捏着子的手悬在棋盘上方,想起一件事来,“载辰知道《棋经》吗?”

“有所耳闻,世上最早的棋类书籍?”

“是,可曾见过?”张九让落了子。

“开玩笑吗?”明远笑起来,“都不知道有没有流传下来的古书,你都没有见过,我去哪见?”

“我真的见过。”张九让认真起来,扔了棋子,上身前倾,“可惜我祖上收藏的只有半卷,听说当世只有一本流传下来,你知道在哪吗?”

明远皱起眉想了想,狐疑看他,“莫不是在辅仁阁?”

张九让打了个响指,“聪明。可惜了,就算是真的,应该也在洪荒两阁里,我自家事自家知,我是肯定没戏了,”张九让两眼放光,盯着明远,“载辰你好好读书,我就靠你了。”

明远急忙往后缩,顾不得背上的伤,“别别别,我读书是个爱好,你别指望我。”

“我又没逼着你读,这百年太学有资格进后头的能有几个人……反正你记着这事,万一哪天真给你进去了,可得帮忙,我这辈子死都得见它一面!”

明远听着都替他发愁,也放下棋子,“就没别的办法了吗?”

“有,当然有。”张九让绝望地就地向后一倒,有气无力,“去找总管辅仁阁的教谕先生,求他开恩破例放你进去。”

明远看他这要死不活的样儿十分不解,太学管理十分松懈,权贵望族拉托关系人情往来什么事办不到,“那不是挺好?”

“可别提了,你以为管辅仁阁的是谁?”

“谁?”

“裴,叔,夜。”

“谁?!”

“对,裴叔夜,听说是你们班教谕?不知道你之前听过他没有,虽然现在没什么名气,当年也是名动天下的人物。”张九让绝望地盯着天顶,“不知道当年叫什么,现在太学生都叫他玉面冰山,这名号,你听听,就知道是什么样的人物,会不会额外开恩。”

……我当然听过。

我几个时辰前才见过。

明远真是惊讶地说不出话来。这让他震撼心折的天下文脉,竟然是裴世叔管着。

“我一入学第一件事就是去求他,拿着我爷爷的名帖和亲笔信,拿张氏家声作保,只进去看一眼,就看一眼,我可以不碰它,只要让我看看就行,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明远本能搭话,还没回过神。

“当然是被一口回绝了。再去连人都见不着了。”

“可惜。”

“虽然失望,但也不算意外吧。他在太学里出了名的铁面无情,哪怕是谢混想越级借书都不得呢。这是得多么无私无欲啊。”

无私无欲,明远总忍不住想到那天的小院里,裴世叔被夏侯世叔握着腕子的场面。

明远忍不住替他解释,“辅仁阁还真得他这样的人管不可,若是换个人来,怕是早就漏成筛子了,珍奇孤本哪还能留下。”

“也是。”张九让赞同,也不下棋了,躺着感慨,“真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

“据说他当年与夏侯节交好,文武并茂,纵横京师,那个夏侯将军人品出众,桓大将军北伐时他在军中任先锋,用兵如神,连战连捷,势如破竹,凭借一人之力打的胡人连滚带爬,中原故地复克在望,没想到……”

“怎么了?”明远坐直了身子,十分关切,他今日见到夏侯节坐着轮椅代步,也觉得可惜,却不好贸然打听,没想到张九让竟然知道。

“死了。”

“死了???”明远觉得他在发烧。

“是啊,不知道怎么回事,最后一次突袭时中了埋伏,被敌人包了饺子,后援断绝,整队都死在了在战场上,尸骨无存。受此大挫,北伐势头也下去,就班师回朝了。”张九让压低了声音,“有人说是朝里有人不想桓公北伐成功,故意走漏了消息,害死了夏侯将军呢。”

“此事当真?”

“那谁知道,都是传闻。总之,自从夏侯将军死后,裴先生哀思过甚,性情大变。据说以前虽然冷峻,也有几个说得上话的朋友,也参加诗会清谈的,自出事后,就越来越孤僻,离群索居,像个冰山一样,谁也不认了。”

明远拈着一枚棋子,沉思起来。

夏侯节明明活着,为何说他死了?若是当年死里逃生,回朝也是北伐英雄,何至于此?他活着,裴叔夜又为何哀思过甚?装的?故意性格孤僻离群索居,是为了藏起夏侯节不让他被人发现?夏侯节为何要藏?因为他不得不藏,他不能活着?有人不愿意见他活着?有人要害他?是谁害他?这样名动天下的两个人,被逼至此,可见害他的人权势之盛。朝中重臣?王谢之门?那么这个传闻就很合理了,北伐失败,桓公失势,王谢趁机崛起,得了朝政大全。北伐失败……是一场阴谋?

夏侯世叔身残名毁,匿居一室,仇人起居八座,万人之上,可甘心吗?

他甚至忍不住开始想,世人都知道夏侯节死了,他师父却给他去信托付学生,他师父知道夏侯节活着,而且很清楚这件事,那他当年远走天涯与此事有关吗?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载辰,想什么呢?”

“啊?啊,没什么。”明远回过神来,叹气掩饰,“可惜了,英雄人物。”

“是啊。”张九让点点头,“来吧,我们下完这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