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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五章 访故(1 / 2)

“明公子!明公子!载辰!学兄!读书枯燥来手谈一局吧!”

明远一阵头疼。

这位张九让不负家声,真是个棋痴,自从那天看他一场棋,就像狗皮膏药似的被黏上了。他张大公子本来在外头赁了房子住,都特意搬回校舍,就住在明远同一个院子里。每日跟打鸣似的,一出门就在外头候着,非要抓着他下棋,明远真是怕了他,恨不得打个地道走。明三公子不讲义气,卖了他自己溜回国子学去,还嘲笑他,让你非要住校舍,明远真是恨不得踹他一脚。

“明公子……”

“张公子,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在下棋艺平平,不合三手之敌,这太学里高手遍地,你又何必非抓着我不放?”

因这块有名的膏药,才入学几天,明远已经小有名气。

“可你那天只看十手,就铁齿铜牙直断胜负,显然棋力远在我二人之上,起码高我二品,八品九品的棋手,还是我生平未见,不下几局,怎么甘心?”大酒葫芦今日没挂着,被他抱在怀里,挡在明远面前,“这是兖州最好的芦花酿,你跟我下一盘,我请你喝酒,怎么样?”

明远有气无力,“我说了我不是看出输赢,我是认出了你是谁。”

这话不假,得亏明远有一位非常“与众不同”的先生,看侯婴当年能携美出走,就知道是风流倜傥非常人也,他课堂上还算一本正经,私下就一点儿都不端持作态,各州各府、各家各户的陈芝麻烂谷子轶事传闻记了一肚子,也不知道记着干嘛。与明远读书座谈,倒有大半时间在听他讲故事。偏他游历九州各地,经历丰富,口才又好,讲起来眉飞色舞极起生动有趣,直接导致明远被迫将各家八卦记了个七七八八。

他们学棋启蒙自然也用的《棋书》,侯婴就将这张氏一门百年来分分合合起起落落的传闻故事都仔细拆讲了一遍,小一辈这个张让,据说本来只是个庶子的外室庶子,极不受重视,他娘亲带着他上大宅去求米粮,都被拒之门外,被下人一路推搡着赶出来,院子里张家老太爷正在下棋,不小心被撞倒了棋盘,雷霆大怒,下人都跪下磕头求饶,几岁的张让却直直站着,说不过是棋盘翻了,复盘就是。老太爷被气笑了,让他复盘,没想到手起眼落,竟然与刚才一子不差,不由惊为天人,问明是谁,就再不许走了,留在上房,老太爷亲自抚养。明远听完,以为这样际遇的孩子应该会力争上游出人头地吧,没想到侯婴说那少年真的醉心此道,全不理俗物,是个天生的风流种子。

当时看了先抑后扬的第一场,落子走势、再加上棋手年龄形容,他就猜到了是张家那个少年。既然猜到,后面三局胜负那就不必看了。

张让哪里吃这套,不依不饶,“这话说给外行也就罢了,能糊弄我吗?后头那三场就算是认出我的,头一场怎么说?没有一定棋力,我不信能看出门道来。今儿个,你不与我下棋,我就赖在这不走了。”

明远心累极了,又急着出门,草草应了,“行,行,九让兄先请回,小弟出门办事,回来就跟你下。”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张九让满意了,侧身让出通路,明远急急出去了,他才慢悠悠背起葫芦踱走。

·

明远是真有事。

侯婴写了封信,让他入学后去见一见在太学当教谕的当年同窗裴叔夜。据说当年也曾名动京师,不知道最后为什么在太学混日子。侯婴没有细说,只叮嘱他务必去拜见。

恐怕侯婴都没有想到,裴叔夜竟然成了明远的管代教谕。

明远去了学馆,被告知裴教谕不在,问明了住在哪里,好去寻访。那文吏告诉了他,又叫住他,面色古怪,“我看你还是不去的好。”

明远回转,“为何啊?”

“那裴先生名气很大,怪脾气更大,你就算寻到家里,他也不会见你的。”

“哦?敢问有什么原因吗?”

吏员摇头,就要关门了,“这谁知道,读书人,个个脾气古怪,反正他啊,请教学问来学馆,下学回家,天王老子都不见。”

明远被赶出来,茫然站了一会儿,摇摇头,路子总得走到了。

出了太学西边和北边,都是学生和教师租住的院子,明远再向北走,遇到好几个人打了招呼,房舍渐渐少了,又过了两个里坊,才到了吏员说的那一片,这边都是普通百姓,估计没住几个读书人,一问就知道了,明远扣门,扣门,再扣门。

里头才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谁呀!”

“裴先生,学生明远求见。”

“课上解惑,课下答疑,出了校门,概不奉陪。”声音冷冰冰的,“请回吧。”

明远再敲门,再敲门,再敲门,里面怎么也没回音了。

明远看了一眼手里提的东西,气得跺脚,又敲了一会儿门,还是不开,干脆一屁股盘腿坐在了门外的土路上,扯开嗓子大声喊,“裴先生——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裴先生——”

左邻右舍都打开门缝开始张望起来。

当先生的都不在乎面子,明远怕什么,肆无忌惮吆喝着。

终于双扇门扉哐一下被拉开,一个高高瘦瘦的中年男子站在中间,冷的像一座冰山,“你在干什么?”

明远双手在背后撑着,也不起来,仰着脸看他,“叫门啊。”

“你要死了吗?”

“没有。”

“那你鬼叫什么!”

明远举起手里框子,“送给你的礼物要死了。”

“我不收礼。”框子上盖着的布微微动了一下,冰山转开眼睛,“什么东西。”

明远扯开绒布,露出巴掌大几只毛茸茸圆滚滚的小猫,挤成一团眯着,“我养的猫不知道怎么回事搞大了别家猫的肚子,非要我负责。”

“关我屁事。”冰山皱眉。

“不关您事,但是我一个穷学生,养不起它们,您不要我就只好扔了。”明远耍无赖。

冰山深深吸气,又呼吸,又吸气,又呼气,眼睛粘在几个小毛团上拔不开,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进来。”

明远立刻爬起来掸土,抱着一篮奶猫进了门。

这两进的院子,连个门童都没有,里里外外似乎真的就是裴叔夜一个人,明远跟在他身后进了起居室,一口水都没有,也不让他坐下,裴叔夜接了他手里的篮子,“什么事?”

真是够孤僻的,明远腹诽,终于从怀里掏出侯婴的信,双手捧了,“学生明远,从江州府来,奉侯东亮先生的命特地来拜见您。”

“你说谁???”

“家师东亮先生讳婴,当年与先生同在建康求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