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彪乃刘氏嫡长孙,含着金汤匙落地,锦衣玉食十几年,何曾受过这样的苦楚,然而更不曾受过这样的羞辱,噼里啪啦二十棍打完,反而激起刘彪蛮横之心,“有种你再打!打死小爷你好交代!什么山阳县,不过是个贱民炕上滚下的下贱坯子!有种你打死我!”
既敢拿他,就敢打他,既敢打他,就敢再打,两侧衙役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堂上山阳县面无波澜,“满足他的心愿,继续打。”
山阳县令郑广义,性格刚愎冷厉,家中外无三顷之田,内无应门五尺之童,背后没有宗族支持,每年冰炭孝敬也一律不收,因此真是酸穷酸穷,连个幕僚都雇不起。然而能在豪门环伺下牢牢坐着他的县令,必有过人之处。他从不苛待县衙的文书隶员,连一个皂隶老娘的生日都记得,虽然自己薪资微薄,底下隶员谁家有了灾病过不去的坎,不等人求告,已经派人匀了一份银钱去,因此县衙从上到下个个感佩他的恩德,如臂使指铁板一块,进来的新人,不过三个月,个个将“我们令君说”挂在嘴上,莫说杖责刘彪,就是刘威也敢打。
而且郑广义治理地方也能公平行事,尤擅律令,百姓官司打到他面前,绝不会含含糊糊拖拖拉拉等着送钱,快则当堂判决,慢则三日五日,一定有个结果,而且叫人心服口服。但正因如此,搞得山阳县治下百姓,以看人打官司为乐,争讼成风。
他们每日看的都是三根萝卜一头牛的官司,还是第一次见到刘大公子这样显贵的人应诉,因此一有风闻,立刻围了一层又一层,人山人海。见他挨打,纷纷喝彩鼓掌。听这欢呼,山阳县气势愈发高涨,刘彪愈发衰微。一鼓作气二鼓衰,挨打也是一样。这一通打完,刘彪不骂了,外头等着的家人已经被百姓挤到了后头,想冲进去救援却动也动不得,听着自家少爷撕心裂肺鬼哭狼嚎,声音渐渐衰微,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公子哥哭着喊爹爹妈妈,“别打了,别打了,疼死我了,父亲救我,姆妈救我……”
山阳县挥手叫停,眯起一双细眼,“你刚才说本县是什么来着?”
“令君!我不敢了!我胡说八道!您大人有大量!别打了,求求您别打了!令君但有所问,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令君饶命啊……”
“既如此,那我问你,那明姓男子是否你纵马踏伤?”
“是我,是我。”
“那长工农舍是否你带人打砸了的?”
“是我,都是我做的,是我,别打了。”
“还有谁伙同你一起?”
刘彪竹筒倒豆子念了一串人名,尽是不学无术斗鸡走马的公子哥,还有些府中家人,他大半名字都记不全,山阳县也不在意他们。
派下签子尽数去拿,再问刘彪,“你是不是又为了与广济寺争他后院地产打砸伤了人的?”
“是,是,”刘彪浑身是血满脸是泪,什么都应承,就要屈打成招,忽然灵性一下,又撞起冤来,“不是啊令君!不是啊!那不过是同学玩闹而已!令君明鉴啊!”
“等等。”山阳县皱起眉头,按下两班,捋着自己一绺山羊胡子,“给我一五一十从实招来,敢有半句假话,莫怪本县棍下无情。”
刘彪趴在老虎凳上,将他如何提前活动赵中正,拿到了芷园文会的问题和答案,一心要去国子监,结果被明烨明远坏了好事,又丢了人,如何被父亲训斥责罚,又如何怀恨在心跑去打砸了明远家的北佬房舍,再如何正遇到农人拦路叱骂将他踩死,这时刘彪只当明桥被自己踏死,他也不知道那农人正是明远之父,不过是他跋扈惯了,任谁都如此这般践踏而已。
山阳县听他自辩,不认罪名,却心中一喜。他深恶世家子不学无术耀武扬威,与寺庙争产伤人虽然有罪,却有前因后果,可因为同学出了风头就一怒之下断人生路,真是大大的霸道无良,况且还有私相授受买卖名额的事。当世这些世家子弟总要谋个出身,无外乎郡县长官举荐孝廉秀才,当头就要考究德行,这刘家子弟如此,哪堪再提德行二字!
山阳县叫刀笔吏录了口供,押了人下去待同案犯提到。
却不想事情有变。
刘家世家大族,自尊自大惯了,刘彪被带走时,谁也没想到山阳县竟敢动刑,以为就算不礼遇有加问两句也就回来了,因此家人就跟着在衙外候着。没想到人走着进去就没能出来,只听得鬼哭惨叫,说是里面打的血呼刺啦,家人飞马就报了主家。这回又带另外几个,哪敢再让去了。许氏几家也来商议办法,都听说了刘彪的遭遇,一个个悚然而惊。
“要我说世兄大为不智,那陈府君上任,与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也知道礼数好好的宴请,您倒是落他面子干嘛呀!”许氏家主哪顾上喝茶,在花厅踱步转圈,抱怨前日领头的许威,“就算得罪了京中,好赖是咱们一地长官,得罪他有什么好处呢,你不给他脸面,他难道能给你好脸色看吗?”
刘威狠狠一拍桌子,“怎想到他这么大胆!真敢拿小儿开刀!”
“快别骂了,想想怎么应对吧,总不能一个个都去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