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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族学(2 / 2)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那学生松了口气,连呼侥幸,这段背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第一轮都不难,大多是论语的背诵解析,中签的也都算读了书的,轻松应对了过去。

侯婴摇摇扇子,明远一骨碌翻身爬起,绕着溪流转了一圈,将几个杯子收回,小心捧着送还侯婴。这明家族学七成是明家子弟和旁支,还有两成半是别家大户少爷就近附学,就只他两三人是寒门子弟,甚至算不上寒“门”,是真真正正的长工儿子,泥地里滚出来的,因明家老爷特准他们在此旁听,免了束脩,就格外勤快些,自觉包揽了学中杂活,给先生端茶递水铺纸磨墨洒扫庭院,做的顺手。

侯婴点点头,不予置评,“继续。”

明家三少爷明烨捡起杯子。

“试讲《关雎》。”

有人偷笑,这位明三公子,小小年纪风流倜傥,刚刚订了婚,还不能安分,在良家少女面前举止不端。明烨嗯嗯啊啊半天,杀鸡抹脖子地给一座之隔的明远打眼色,明远微微向后坐,伸了个巴掌,明烨疯狂点头,成交,明远扔了个纸团过去。

明烨一手持杯,一手托举,以宽大的袍袖作遮挡,念手中版刻一般的小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以关雎起兴,雎鸠之关关和鸣,雌雄相从而不乱偶,赞颂文王盛德,太姒相配,宫中之人,于其始至,是正始之基,王化之道。”

“不错,君子克己,身为大家嫡子,当仿效上古正始之道,知行知止。”

“学生谨受教。”明烨举杯尽饮,顺势将手中纸团嚼了嚼咽下去了。

明家旁支孙辈明均,正是个衣滚金线帽戴珍珠极尽奢华的公子哥儿。他拿到的题目是,“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

流水不止,下一杯是在此附学的曹家兄弟中年长的,叫曹和,侯婴看他一眼,“棠棣之华。”

“棠棣之华……棠棣之华,鄂不韡韡……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嗯……”

“bsp;“兄弟几日前为一匹父亲赐下骏马打的头破血流,此时被考问此诗,不由面皮发红,他弟弟曹平忽然正坐续上,“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死丧之威,兄弟孔怀,原隰裒矣,兄弟求矣。脊令在原,兄弟急难,每有良朋,况也永叹。兄弟阋于墙,外御其务,每有良朋,烝也无戎。丧乱既平,既安且宁,虽有兄弟,不如友生。傧尔笾豆,饮酒之饫,兄弟既具,和乐且孺。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乐且湛。宜尔家室,乐尔妻帑,是究是图,亶其然乎……学生前日无状,为琐事冲撞兄长,请先生责罚。”

曹和一同原地拜倒,异口同声,“请先生责罚。”

“知错就改,善莫大焉,此后你们兄弟当守望相助,其利断金。”

“谨遵先生教诲。”两人再拜应诺,又互相隔溪对拜。曹平呼了口气,悄悄对明远点头道谢。

又过了几轮,杯子停在刘彪面前。刘彪是刘家嫡长子,人高马大,跟他们相比浑然一个成年人,自家学里闹得不成体统,又在别家附学,现在赖在明家族学里,也不读书,就是带着他两个弟弟,还有别家几个少爷,游猎田畝,霸道的很。

“试解‘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刘彪恶狠狠瞪了明远半天,才接住地上滚来的纸团,“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说的是君子待人忠信而不党,小人阿私相结但不忠信。”

侯婴挑眉,“那你说此君子小人以何分?”

“啊?”刘彪看向明远,明远做了什么口型,不等他辨认清楚,就正襟危坐不再看他,刘彪恶火直冒,情急之下绞尽脑汁,“王侯公卿在上位是为君子,细民百姓顾私是为小人。”

侯婴皱眉摇头,“此处以君子小人对举,君子道公,小人情私。乃以德别,不以位分。就算出身世家豪门,也当修身正心,若是私德有亏,谈何君子。”

刘彪嗤之以鼻,哼然以对。

“知道了吗?”

“知道了。”

又转了几圈,每个学生都点检了一遍,方才结束。

侯婴敛裾而起,面无表情吩咐,“明远收拾好了将茶具送来。”

“恭送先生。”一众学生躬身相送。

侯婴一走,学生们立刻咋呼起来。

“远哥儿,适才多亏你了。”明烨正儿八经府中嫡子,出手阔绰,一把铜板塞了过来。

明远笑一笑收下拱手,“好说好说。”

又收了十几个钱在袖子里,听说考课,他刚刚利用那半个时辰写了好些小抄备着,族学里这些少爷们,多多少少请明远代写过窗课考卷,一贯明码标价,人人都清楚。

明远正收瓷器,忽然被人一脚踹翻在地,急忙抱紧瓷杯,查看并无损伤,才松了口气,抬头看,踹倒自己的人正是刚才被先生训诫的刘彪,周围站着他几个弟弟。

“小北佬胆子见长啊,敢让你爷爷出丑。”刘彪狞笑着,他自然将刚才被侯婴借着君子小人训斥的仇记到了明远头上。其他人也停下动作,注意这边,虽然书念得好,毕竟只是一个小长工,他们可并不打算多管闲事。

“刘大少爷,您一个子儿不出,帮您解题已经够仁至义尽了,没有再附赠一份应对答案的道理。”明远撑着地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微笑着解释。

“我看你是想找死。”刘彪人高马大,直接扑过来,仿佛一头巨兽。

“先生的茶具!”明远一声惊呼,作势向左扑去解救瓷器,骗的刘彪横撞过来,却身形一晃,钻到了另一侧,脚下一勾,刘彪正在半空,失去平衡,直直跌进了浅溪里。

这扑通一声,人人吓了一跳。不过本是溪流,站着还不到他大腿,并无甚危险,就是溅起好大水花,整个人湿成了落汤鸡,刘家下人急忙将人捞上来,正是倒春寒时候,山溪刺骨,刘彪脸色青白,直打哆嗦。学中少有人看得惯他,此刻看他狼狈模样,都在偷笑。

“你、你、你好的很,小兔崽子,你等着瞧!”

刘彪哆嗦着被下人架走了,明远长鞠一躬,“刘大少爷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