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里从没动过手的顾以年,在她面前,一脚把酒鬼踹得摔在地上起不来。酒鬼痛苦地流着口水,双目通红,想要求饶却发不出声音,喉咙里的声音嘶哑而难听。
——其实细细想来,倒也不是没动过手,只是大学里顾以年和黄毛的那一次,自己从未见过,就也从来不知晓,顾以年动起手来到底是何种模样。
黄毛那次伤得好像挺重,是因为什么来着?哦对,碰瓷了盛怿成,说盛怿成撞了自己。
狮子大开口,一上来就要几万,还真是年少黄毛能干出来的事儿。
那时候的黄毛要钱是为什么?哦对,给他妈妈治病。
可是,现在他的妈妈,也不在了。
好像,自己所珍视和敬重的人,这些年都在一个一个离自己远去。
孟桑思绪飘飘然:像顾以年那样的人,如果真的暴戾起来,到底会是怎么样的呢?
她看见地表上飞扬而起的尘土,和酒鬼悲凉的目光。
顾以年拎起酒鬼发黄、发皱的衣服,在酒鬼企图还手之前,一拳一拳地,往他鼻梁上砸去。
受害者旁观,冷漠者狂暴,放浪者求饶。
酒鬼捂着肚子,“哇”一下地吐了自己一身,可还没吐完,又被顾以年一拳吓得将剩下的又咽了回去。
孟桑胃里犯恶心。
忽然,她周身颤抖起来,方才的幻象又开始重演。
此时此刻,眼前不再是酒鬼,也没有顾以年。
孟桑仿佛又看见了那所巨大的房子,后面有美丽的花园。
而自己浑身湿透,一个男人笑着对她说:“你过来,你是秦芸的女儿吗?让我看看你,看看你……”
“不,不要,”孟桑崩溃地大哭,失声喊道:“杀了他!”
帮我杀了他吧,顾以年,我的阿年。
那一次,十三岁的我,自己保护了自己。
上一趟,我被下药,刚出道的言词阴差阳错救了我。
这一回,换二十三岁的你,来保护我。
这样龌龊的人,不该活在世上。
杀了他吧。
可听到那一句话时,顾以年高高扬起的拳头,突然定格在空气里,一动不动。
他几乎是立刻起身,因为心境的诚惶诚恐,让他的腿抖有些发软。
他踉踉跄跄地跪在孟桑身边,将她整个人抱进怀里。
他是那样的害怕,以至于连抱着她的时候,双手不停地在颤抖:“冷静,岁岁,冷静点。”
他看着孟桑的眼睛,那里面正包含着的,是一种很天真的残忍。
他刚刚才归还给她的薄外套,被那个酒鬼撕扯得不成样子。
他的小姑娘,此刻眼里都是泪水,通红通红的,嘴唇还流着血珠——是她刚刚自己咬的。
“能听见我说话吗?”顾以年吻着她的头发,不停地说:“没事了,没事了。”
“岁岁,他不是程世铭,程世铭已经死了,这不是他,这只是一个和你素未相识的人。他做错了事情,监控拍得清清楚楚,他会得到相应的惩罚的。”
“能听见吗?是我,我是顾以年。你现在很安全,没人欺负你,我保证。”
“冷静,咱们冷静,听我的。”
我的岁岁。
“过去的就都过去了,这个人不危险了,因为我来了……”
“岁岁,我在这里,不要怕了,不要怕了……”
我陪着你。
“都过去了,已经全都过去了……”
顾以年额头抵在她肩窝,薄唇擦着她的锁骨,一动不动。
孟桑深呼吸:“……过去了吗?”
“对,”顾以年说,“过去了,没有人再伤害你。这个人,自会有法律处置他的。”
孟桑不说话了。
顾以年好害怕,孟桑刚刚眼里的悲凉,是他未曾见过的。
那是一种“一起死了算了”的颓废和沧桑,是放弃抵抗的信号——即便只有一瞬。
良久,一阵冰凉湿润刺激到孟桑的皮肤。
她方才混乱的思绪,忽而像是被灌了冰水一般,猛地清醒。
这不是她的眼泪。
——是顾以年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