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算活得久了。”柯莱蒂都不说遗憾之类的话,“你继续讲吧,回来后?”
“回到了英国后,改名换姓和萨蒂尔在医院工作。我有个战友叫亨利·迪克逊,一样是皇家陆军司机,他在几年后回到英国,写出战俘营生活的回忆录,我才更清楚被俘时期他们的生活,变成奴隶,饥饿霍乱和虐待,七个月里六万战俘死掉三分之一。修炼是更为痛苦的煎熬,但那是我自己的选择也有成果,战俘却只有痛苦。1998年明仁访英,我在电视上看直播,女皇和那个日本人坐马车从人们面前经过时,很多曾是日本战俘的老兵转过身去,背对来访的日本天皇以示抗议,我看见了我曾经的战友,他们老了,而我还是当年那副样子,现在他们中很多人也去世了,而由我来帮他们记着。有人评价说日本民族在二战时已经被帝国统治野心扭曲了人心,妖魔化了,却不知道我们的世界不屑于接纳他们。谈到二战,很多日本人只说自己是原子弹的受害者,却从来不敢面对他们的罪恶。”
路易说完了,车内沉默,柯莱蒂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沉默回应,很多时候是想说的太多了,不知道选哪一个。
路易把刚刚和柯莱蒂讨论的话题拉回来,“交友有禁忌,但是存在了这么多年,就没有那么在乎朋友的事,他们在作为普通人类时的朋友已经死去,之后交的朋友因为身份的秘密而不会像以前那么......也许是纯粹吧。所以还要忍受自己存在太长,身边的人离去的孤独,所以我们这群人走到了一起啊。”
“我真幸运,也走进来了。”柯莱蒂发自内心的说,她觉得这是人生中最幸运的事,没有之一,哪怕是以后不会再遇到比这更幸运的事也没有关系,“一家人长那么好看哈哈,太有面子了。”
音响放到CatPower的歌,柯莱蒂准备跟着唱,又停下来。“赫利尔斯唱歌挺不错的。”
路易赞同,想起新生周时安东尼乐队的音乐会。上台的除了卢卡斯还有之后的赫利尔斯,赫利尔斯唱的是Angap;JuliaStone的《Foryou》,本来主体部分是女声的轻柔,但他唱出了让人感动的男声版,用心唱歌,认真的听众肯定能感受到。
这首歌作为插曲几次出现在美剧《复仇》里,作为忠实观众,柯莱蒂能回忆起插曲出现时的每个情节,她甚至早把《Foryou》作为早晨起床铃声,好像一整天就有了闲适的开端。
嗯,早上由这首歌叫醒,有时晚上睡不着也听这首歌入睡。
柯莱蒂欣赏主角艾米丽,坚强聪明有魄力,能打架又漂亮,也略带同情。艾米丽抱着利用的目的接近一些人,交了些互相得不到真心的朋友,真心的里面又死了几个。她以前收养家庭的哥哥想来帮她一把,她的第一反应却是想着用钱把他打发走,艾米丽后来为了复仇几乎走火入魔了。
在台下听到赫利尔斯说要唱这首歌时,柯莱蒂先是惊讶,之后说热泪盈眶都不为过,毕竟她看的是电视剧,感受的是那个主角的整个人生。而有人和她都知道这首开始结尾都出现的歌甚至还喜欢,她就觉得是件很不错的事。
柯莱蒂继续说:“个子高长得漂亮。”她偶尔会用“漂亮”这个词形容男生,作为中肯不带私人感情色彩的评价。
家人各个像选美比赛优胜者,前男友的外貌也是百里甚至千里挑一,她的选择很符合阈值自控意识的原理。
“嗯。”路易现在还记得柯莱蒂前男友的长相,明明是第一次见那个和柯莱蒂读同一所高中的男孩,却觉得有些眼熟,可能就是传说中美的人千篇一律?搞笑的是第一次见是在他和汤姆看完电影院去吃晚饭时,柯莱蒂和那个男生也在同一家店,回家后说起这件事,路易觉得柯莱蒂只是在和同学吃饭,柯莱蒂说了几遍那是她男朋友他还不信,汤姆也不信。
“中文说得简直像母语。”柯莱蒂对赫利尔斯赞不绝口。“挺好相处的哦,我说一些我觉得冷僻的知识他都知道,他还学过柔道。”
“你怎么知道?他都说了吗?”路易不知道两人已经有这么多的接触了。
“卢卡斯说的。”
“哦,哪个少女不怀春。”路易言简意赅,“第一天见他,听他说话,还以为是个意大利人呢。”
路易的话并不带任何讽刺意味,只感叹年轻人多读书果然是有用的,换句话来说就是腹有诗书气自华,不然光凭一张脸,柯莱蒂看不上。
“不过说实话,”柯莱蒂认真想了想,“前几天,就是你和德国同学吃饭的那天,我在教学楼,和他站在一起,我有点紧张想不看他,但是又不想把视线移开,应该是没看够,说不定我当时脸红了......我去,脸红了。”柯莱蒂捂脸。
路易说:“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比如再见到赫利尔斯想怎么做之类的。”
“没打算,”柯莱蒂把手放下去理直气壮的回答,“虽然很多时候想活得和周围那些人一样,我的现在,或者以后不能只为了一件事活着对吧?”
“对,我明白。”路易说,他可没有鲛人沙伊达那样的读心术,但做柯莱蒂的阅读理解不难。
“理解万岁。”柯莱蒂挥舞胳膊,晃着纸风车,然后不小心手一松,风车吹掉了。
两人在车里沉默了几秒,柯莱蒂看了路易一眼,路易踩刹车,停到了路边,柯莱蒂下车把风车捡回来。
坐回车上的柯莱蒂这次抓紧了风车柄,然后伸出窗户继续吹,两人没说话,却默契的完成整个过程。
传说唐末农民起义的领袖黄巢是一只狼妖,其同党也凶残成性,全军纹面,凶神恶煞,以军队所经过之民居的百姓为食。但是把狼妖这些残忍暴虐令人毛骨悚然的特征放到路易身上,会发现......他是狼妖中的“败类”,说他烂泥扶不上墙的话他还会回一句:“我要你扶了吗?”路易是个对女生温柔有礼貌的好脾气男生,虽然长相英气,和温润如玉沾不上边,但就是脾气很好,也是他教柯莱蒂不要和人争吵,要么别去与蛮横无理之人计较,免得浪费时间,要么就直接上手解决问题,节约时间。
柯莱蒂又说:“有一次阿奎那问我,为什么在几乎相同的情况下,我来到家里会喜欢楚科奇而不是他或者你,能说出楚科奇哪儿吸引了我而你们没有吗?还真说不出来,然后他说如果我不找个方法解救自己,会变得越来越像尹惜川,”柯莱蒂指指自己的脑袋:“尹惜川死的并不甘心,正因为这样她的记忆才会顽强的留下来给我以影响。”
“阿奎那的意思是,只要你想摆脱,就还有希望。”路易总能找到重点。
“路易。”女生叫了他的名字。
“怎么?”路易每次听见柯莱蒂叫他的名字,都觉得她要问一些算得上严肃的问题了。
“人的一生,不可能只喜欢一个人的对吧。”
“绝大部分的人不可能。”
“有谁会一辈子只爱一个人吗?”
“目前为止我没见过,当然,有的人......”路易顿了一下,还是继续说:“有的人一辈子不长的话,没那么多时间,可能来不及爱第二个。”他有些诧异这个孩子的问题,十多年一晃而过,小女孩长大了,路易还是没能把她当成一个她总自称的女青年来看待。
路易照镜子的时候看见自己不想老去便不会老去的容颜,有时还真忘了自己到底活了多少年。
“尹惜川爱他,死了那么多年也不见得减少,她还在我的脑海里晃悠,天呐,烦人,不过楚科奇也并不是只有她吧,存在了两百多年不会只有一个尹惜川吧。”柯莱蒂八卦起来。“我对他的感情史还真只知道惜川。”
“我所知道的最早的,是楚科奇作为伊利亚时的恋人,那个女孩叫德罗西达。”
“德罗西达?露水?有点耳熟。”
“楚科奇把这个名字写在了他的小说里。他们俩都是沃洛格达人,青梅竹马到结婚,但是婚礼上出了些状况,德罗西达的蜡烛灭了。”
“哪一位新人的蜡烛先灭哪一位就会先逝世。”柯莱蒂懂一些俄罗斯的风俗文化。
“对,接着德罗西达的头冠又在婚礼上掉下来了,在俄罗斯人的吉凶观念中,如果新娘的头冠在婚礼上掉下,她就会当寡妇。婚礼并不是很成功,他们在婚礼之后去了东部,具体变成吸血鬼的过程原因我想只有伊凡知道。变成吸血鬼没过多久德罗西达就不小心的......见光死了,她太不小心了,看见外面下雨就觉得不用带伞。在德罗西达之后,楚科奇遇见过两个女孩,一个是吸血鬼,另一个是惜川——楚科奇作为吸血鬼的唯一的普通人类恋人,嗯,看上去的普通人类。”
柯莱蒂点点头,她当然懂,她和尹惜川的共同点和区别她可以清楚的制作出图表来,就像高中总做的类似于孔子和苏格拉底两位思想家的对比题目,区分交叉,不过惜川死去才有李山泽的出生,才有新的发展。
路易说:“这么长的人生,不会只有一个的。”
“你说爱和喜欢是怎么区别的?别背流行句或者电影台词。”
“那可没仔细想过。”
“我要是能活你这么久应该能修炼成个思想家,像顾炎武那样对着竹子格物致知,格到一丛竹子变成竹林。你修炼了多少年?”
“七百五十年。”路易又出了一个新答案,“其中有一百五十多年,我待在姑射山的一个山洞里,靠鲛人油灯照明,在我离开后,灯光照不到的墙壁上留下了我身形的阴影。”
“那你吃什么?”
“不食五谷,吸风饮露。”
“然后就可以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了是吧?”她当然读过《庄子·逍遥游》。
“不,肯定是坐飞机舒服些。”路易顺着她胡言乱语。
“你新的中文名干脆叫路半白好了,我不忌讳我们重名。”柯莱蒂拿着李半白这个假名字开玩笑。
“路半白?”路易念了一遍,“可以考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