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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城市公路(2 / 2)

音乐突然响起,空气似乎也在跳舞,他们沿着一条迂回的路走了下去,一群快乐的人聚集在一起,欢快的哭喊声和笑声此起彼伏。他看到人们留着卷发、戴着花环,弥漫着一股得意扬扬和快乐的气氛。

“世界已经改变了,你会看到的。”浅野微微地笑着说,“一会儿你就会看到新时代的母亲。这边走。我们很快就会在那儿再见到她们的。”

他们乘快速电梯上升到一定的高度,然后转乘一架速度较慢的电梯。当他们继续往前走的时候,音乐声渐渐变大,直到音乐变得很近,听来十分美妙动听,而且,他们能看到无数双脚跳着复杂的舞步。他们在一个旋转门那儿付了钱,便来到那宽阔的长廊上,俯瞰跳舞的地方,一览那声光的迷人之处。

“你看到的那些小孩子的父母,都在这里。”浅野说。

跳舞大厅没有神像厅装饰得那么华丽,但就其规模而言,它是格拉哈姆见过的最大的地方。支撑着长廊的美丽白皙的四肢再次使他想起了修复了的宏伟的雕塑;他们扭动着,很吸引人,脸上露出了笑容。充满整个地方的音乐不知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整个宽敞明亮的地板上挤满了一对对跳舞的人。“看看她们。”小个子侍从官说,“看看她们表现出了多少母性。”

他们所站的走廊沿一个大屏风的上边缘延伸,这个大屏风连接着外面的一个大厅和舞厅,大厅内有宽阔的拱门,从拱门可以看到忙碌的城市道路。在外面的大厅里,有一大群衣着不那么光鲜的人,人数几乎和里面跳舞的人一样多,其中绝大多数人都穿着劳务公司的蓝色制服,格拉哈姆现在对这种衣服已经非常熟悉了。他们太穷了,过不了十字转门去参加节日,却无法避开那诱人的声音。他们中的一些人甚至腾出空地,一边跳舞,一边挥舞着他们的破衣服。有些人一边跳舞一边大喊大叫,格拉哈姆听不懂其中的笑话和奇怪的典故。有一次,有人用口哨吹起了革命歌曲的副歌,但似乎这首歌的开头很快就被压制住了。角落里很暗,格拉哈姆看不见。他又转向大厅。在女像柱的上方是大理石半身像,这些人在那个时代被尊为伟大的道德解放者和先驱者;尽管格拉哈姆认出了格兰特·艾伦、勒·加里安、尼采、雪莱和古德温,但大多数名字对格拉哈姆来说是陌生的。巨大的黑色装饰和动人的情感加强了巨大铭文的效果,而舞池的上端都是铭文,表示“苏醒日节”正在进行中。

“除了那些拒绝回去的劳动者,还有成千上万的人因此而休假或不工作。”浅野说,“这些人总想着过假期。”

格拉哈姆走到护墙前,俯身站着,低头看着跳舞的人们。除了两三对在远处窃窃私语的情侣,他和他的向导独享这条走廊。他闻到一股温暖的气息,充满了活力。外,这座城市通常都是这么温暖。男人们的头发常常是一团柔弱的卷发,下巴总是刮得光光的,许多人的脸颊都涨得通红。许多女人都很漂亮,而且都穿得很妖艳。当他们从而半闭着眼睛。

“这些都是什么人?”他突然问道。

“工人,而且是很富裕的工人。也就是所谓的中产阶级。做小买卖的独立商人早已消失,但仍有上百种商店老板、经理和工程师。当然今晚是假日,城里所有的舞厅都会很拥挤,所有做礼拜的地方也会很拥挤。”

“那这些女人呢?”

“也一样。现在女性有上千种工作可做。你们那个时代只是女性独立工作的开端。现在大多数妇女都独立了。她们中的大多数人都结了婚,有很多方法可以签订合同,如此一来,她们就有了更多的钱,可以去享受生活。”

“我明白了。”格拉哈姆看着那一张张涨红的脸,看着那一晃一晃的动作,心里还在想着婴孩那粉红色无助的四肢。“这些女人都是母亲。”

“大多数都是。”

“这些事情我看得越多,就越觉得你们的问题复杂。例如,眼前的情况对我而言是个意外。从巴黎传来的消息也叫我吃惊。”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话了:

“这些女人都是母亲。我想,不久我就会采取现代人看待事物的方式。我有个习惯,那就是老想着自己,想必这些习惯是建立在需求之上的,而这些需求已经过去了。当然,在我们那个时代,妇女不仅应该生儿育女,而且应该爱护孩子们,献身于孩子们,教育他们,母亲要对孩子进行道德和精神教育。也有女人不生孩子。我承认,有相当一部分人就不生孩子。如今她们就像蝴蝶,不需要照顾孩子。我明白了!母亲只是一种理想典范:具有严肃耐心和沉默安静的特点,她们是家庭主妇、母亲,是男人的创造者,爱她们是一种崇拜……”

他停了下来,重复道:“一种崇拜。”

“理想随着需要的改变而改变。”小个子侍从官说。

格拉哈姆突然从沉思中醒来,浅野又重复了一遍他的话。格拉哈姆的心思又回到手边的事情上。

“我当然认为这是完全合理的。克制、清醒、成熟的思想、无私的行为,是野蛮状态和危险生活的必需品。不屈不挠是人类对征服不了的大自然的赞颂。但是人类已经征服了自然,政治事务把控在使用黑人警察的大人物手里,生活是快乐的。”

他又看了看那些跳舞的人。“快乐。”他说。

“有时他们也会累。”小个子侍从官沉思着说。

“他们看起来都很年轻。在中年了。”

“他们很年轻。这个阶层很少有上了年纪的人还在工作城市里居住。”

“为什么?”

“老年人的生活不像以前那么愉快了,除非他们有钱雇情人和帮手。我们有一个机构叫安乐死。”

“安乐死?!”格拉哈姆说,“让人轻轻松松死去吗?”

“让人轻轻松松死去。这是最后的乐趣。安乐死公司做得很好。人们会支付一大笔费用,毕竟安乐死可是很贵的,然后就去逍遥城快活,回来时一贫如洗,而且疲惫不堪。”

“我还有很多东西需要理解。”格拉哈姆停了一下说,“但我明白这一切的逻辑。我们愤怒的美德和刻薄的约束是危险和不安全的后果。禁欲主义者、清教徒,甚至在我那个时代,都是正在消失的类型。从前,人保护自己免受痛苦,现在人渴望快乐。这就是区别所在。到目前为止,文明为富人把痛苦和危险驱赶得远远的。现在只有富有的人才重要。我已经睡了两百年了。”

他们在栏杆上斜靠了一会儿,注视着人们跳着复杂的舞步。这样的情景真的很美。

“老天!”格拉哈姆突然说,“我宁愿做一个冻僵在雪地里的受伤哨兵,也不愿做一个化得花里胡哨的傻瓜!”

“在雪地里,人们可能会有不同的想法。”浅野说。

“我还处在未开化的阶段。”格拉哈姆说,他没有听浅野的话,“这就是问题所在。我很原始,我就像是来自旧石器时代。他们的愤怒、恐惧和怨恨都被封闭起来了,一生的习惯使他们快乐、轻松和愉快。你必须忍受我这个来自19世纪的人的震惊和厌恶。你说这些人是熟练工人。当他们跳舞的时候,别的人则在战斗,为了保卫这个世界,人们在巴黎垂死斗争,好让他们跳舞。”

浅野微微笑了。“就这一点而言,伦敦人正在走向死亡。”他说。

接下来是片刻的沉默。

“他们睡在哪儿?”格拉哈姆问道。

“上面和p;“他们在哪儿工作?这里是他们的家庭生活。”

“今天晚上没什么人干活儿。一半的工人要么在罢工,要么就是在备战。这些人中有一半在度假。但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去工作场所看看。”

格拉哈姆看了一会儿跳舞的人,然后突然转过身去。“我想看看工人们。这些我已经看够了。”他说。

浅野领路沿长廊穿过舞厅。不久,他们来到了一条横向通道,这里的空气更新鲜,也比较冷。

他们走过时浅野瞥了一眼这段长廊,然后停了下来,又走回去,微笑着转向格拉哈姆。“陛下,至少这里对你来说是熟悉的。”他说,“可是……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走吧!”

他领着格拉哈姆沿一条封闭的通道往前走,这条通道不久就变冷了。他们脚下的颤动表明这是一座桥。他们走进一个圆形的走廊,走廊上有玻璃罩子,隔绝外面的风吹雨打,他们就这样来到了一个圆形的房间,格拉哈姆觉得这里很熟悉,却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来过这里。这里有一个梯子,这还是他苏醒过来后第一次见到梯子,然后,他们顺着梯子爬到一个又高又黑又冷的地方,那里有一个几乎垂直的梯子。他们爬了上去,格拉哈姆仍然困惑不解。

<!--PAGE10-->但到了顶部,他就明白了,认出了他所抓着的那些金属栏杆。他身处圣保罗教堂的圆顶之中。圆顶只比城市的轮廓高了一点点,笼罩在寂静的暮色中,在远处的几盏灯光下,散发着油腻的光亮,与环绕四周的黑暗融为了一体。

他隔着栏杆望着清风拂面的北方天空,看见满天星宿都没有改变。五车二星座挂在西边,织女星正在升起,大熊星座的七颗闪闪发光的星星在头顶上庄严地环绕着北极星。

他看见这些星星在一片晴朗的天空里。在东方和南方,巨大的圆形风轮遮蔽了天空,因此,委员会大厦周围的耀眼光芒被掩盖了。猎户座在西南方,透过铁制的窗饰看去,像一个苍白的幽灵,在耀眼的光芒中交错着。从飞行平台上传来的呼啸声和警报声告诉全世界,一架飞机已经准备好起飞。他站了一会儿,凝视着耀眼的平台。然后他的目光又回到北方的星座上。

他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站在圣保罗大教堂的圆顶上,再一次仰望这些熟悉寂静的星星,实在是太奇怪了!”他终于说,阴影笼罩着他的微笑。

从那里,浅野带格拉哈姆沿迂回曲折的道路来到了赌场和商业区。人们在这里发大财,也在这里变成穷光蛋。在他的印象中,那是一排几乎没有尽头的高大的大厅,周围是一层又一层的长廊,里面有成千上万的办公室,有许多复杂的桥梁、人行道、空中机动轨道、吊索和缆绳。这里洋溢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活力,不受掌控,匆匆忙忙。到处都是扎眼的广告。耀眼的灯光和强烈的色彩使他感觉脑袋发涨。空气中充斥着说话机发出的刺耳的尖叫和愚蠢的俚语。“睁大你的眼睛。”“哎呀,发财了。”“大嘴巴来啦,看呀!”

在他看来,这个地方挤满了人,有的极度激动,还有的狡猾得出奇。但他知道,这个地方相对来说人比较少,过去几天的政治大动**把交易减少到了前所未有的最低限度。在一个巨大的地方,摆着一排排长长的轮盘赌桌,每张桌边都坐着一群兴奋而又不体面的人;在另一个地方,一群面容苍白、大喊大叫的妇女和红脖子、皮包骨头的男人在买卖一家完全虚构的企业的股票。这家企业每五分钟支付一成的股息,并通过摇彩轮取消一定比例的股票。

这些商业活动中充斥的能量随时会转变成暴力。格拉哈姆走近一群密集的人群,发现中心站着两名知名商人,他们正激烈地争论着一些微妙的商业礼仪问题。生活中到底还有一些东西需要去争取的。更令他震惊的是,他看到一份措辞激烈的声明,上面用鲜红的字写着:“我们为普罗普雷斯特担保。我们为普罗普雷斯特担保。”

“谁是普罗普雷斯特?”他问道。

<!--PAGE11-->“你。”

“可是他们为我担保什么呢?”他问道,“他们有什么可以为我担保的?”

“你没有保险吗?”

格拉哈姆想了想:“保险?”

“是的,保险。我记得那是一个古老的词。他们在担保你的生命。成千上万的人在制定政策,为了你,人们投入了很多很多的钱。此外,还有人在购买年金。他们对所有杰出的人都是如此。看那里!”

一群人蜂拥而出,咆哮着,格拉哈姆看到一个巨大的黑色屏幕突然亮起了耀眼的紫色字母照。“普罗普雷斯特保险,收益高。”看了这话,人们开始喝倒彩。几个气喘吁吁、眼睛睁得大大的男人从他们身边跑过,勾着的手指胡乱摆动。一个小门口发生了严重的踩踏事件。

浅野粗略地计算了一下:“他们每年付给你百分之十七的年金。如果他们现在能见到你,陛下,他们就不会付那么多的利息了。但他们不知道你在这里。你自己的养老金过去是一项非常安全的投资,但现在就跟赌博差不多。这可能是一个绝望的出价。我怀疑人们能否拿回投资。”

一群想要投资年金的人聚在他们周围,以至于有一段时间他们既不能前进,也不能后退。格拉哈姆注意到,在他看来,投机商中女性的比例很高,这再次提醒他,女性在经济上是独立的。她们能在人群中很好地照顾自己,灵巧地用肘部推挤,这是他付出了代价才了解到的。一个一头卷发的女人有一会儿被挤得动弹不得,好几次牢牢地注视着他,好像认出了他,然后慢慢向他移动过来,有意无意地用手臂蹭他的手,他从她的眼中看到了十分明显的爱慕之情。然后,一个身材瘦长、留着灰白胡须的男人,怀着高尚的自助热情,汗流成河,除了那耀眼的诱饵,对世间的一切都视而不见。

“我想离开这里。”格拉哈姆对浅野道,“我要看的不是这些。带我去看看工人们。我想看到穿蓝衣服的人。这些寄生虫一样的疯子……”

他发现自己被夹在一群挣扎的人群中,这句充满希望的句子没有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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