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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城市公路(1 / 2)

那天晚上,格拉哈姆偷偷穿上一件低级风向标官员的度假服,在穿着劳务公司帆布衣服的浅野的陪同下,环视着他曾在黑暗中走过的城市。但现在他看到城市亮了起来,里面的人都醒着,像一个生命的旋涡。尽管革命的力量汹涌澎湃,尽管有不同寻常的不满情绪,尽管第一次起义只是序幕,更大的斗争正蓄势待发,但街上的生意仍然火爆。他现在对这个新时代的规模和性质有了一定的了解,但是,他还没有准备好去看细节并收获无数的惊讶,也没有准备好去看从他身边倾泻而过的色彩和生动的印象。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接触现代人。他意识到,除了他偶尔瞥见的公共剧院和市场,都有其隐逸的成分,都是在相对狭窄的政治领域内进行的一场运动,他以前的一切经历都是围绕着他自己的地位问题而展开的。但这里是城市最繁忙的夜晚,人们在很大程度上都在重新开始关注自己眼前的利益,恢复了真正的非正式生活,而这是新时代养成的共同习惯。

他们首先走到一条街上,街对面的公路上挤满了蓝色帆布制服。格拉哈姆看到的这群人是游行队伍的一部分,看到游行的队伍坐着,感觉怪怪的。他们拿着粗布旗子,上面有红色的大字。“拒绝解除武装。”横幅上的大部分字母书写潦草,还有各种变异的拼写。“我们为什么要解除武装?”“拒绝解除武装”。“拒绝解除武装”旗帜一个接一个地飘了过去,汇聚成了旗帜的海洋,最后,一支乐队使用奇怪的乐器,开始演奏起义之歌。“他们都应该去工作才对。”浅野说,“这两天他们都没吃东西,要不就是偷东西吃。”

不久,浅野绕了个弯路,避开拥挤的人群,这些人都在看偶尔被从医院运送到停尸间的尸体,那都是在第一次起义中丧命的。

那天晚上几乎没有人睡觉,每个人都在室外。所有人都很激动,人群不停地移动,格拉哈姆周围都是人;周围的环境混乱不堪,人们大喊大叫,有些地方还会发生令人费解的社会争斗,而大规模的冲突必将到来,格拉哈姆被这一切弄得头昏脑涨。到处都是黑色装饰和带有奇怪装饰的黑旗,上面都会有他的名字。在任何地方,他都能听到文盲用那种粗俗而粗重的方言说话,这个阶层根本受不到留声机文化的熏陶,所以在日常交往中只能用这样的语言。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解除武装的烦恼,他待在与世隔绝的风向标区域里,丝毫感觉不到这种紧张的气氛。他意识到,他一回去,就必须同奥斯特罗谈谈这个问题,以及一些更重要的问题,并且要比他迄今为止所做的更有说服力。那天晚上,甚至在他们在城里游**的头几个小时里,那种不安和反抗的情绪始终吸引着他的注意力,他本来可能观察到的无数怪事都被他忽略了。

他太过专注,对周围的印象都是断断续续的,并不连贯。然而,在这么多陌生而生动的事物中,没有任何一个主题能产生不可分割的影响。革命运动会从他的脑海中一扫而过,像是有帘子掀开,显露出这个时代的某些令人吃惊的新面貌。是海伦让他关注外面的世界,但有时候,他甚至都忘记了她的存在。例如,有一段时间,他发现他们正在穿过宗教区,有了移动公路,城市里的交通很方便,所以不再需要零星分布的教堂和小礼拜堂。他的注意力被一栋基督教派的建筑正面吸引住了。

他们正坐在高处一条快速移动的公路上,在一个拐弯处,那栋建筑突然向他们扑来,并迅速向他们逼近。建筑正面从上到下都写满了显眼的蓝白色字迹,只有一处有一个巨大而耀眼的幻灯片画面,呈现出一幅现实的《新约》场景,还有一条巨大的黑色彩带,用来表示大众宗教追随大众政治。格拉哈姆早已熟悉了这种图像文字,建筑上的题字吸引了他,在他看来,这些题字在很大程度上都是不可思议的亵渎。“在一楼得到救赎,然后右转。”这句还算不那么叫人讨厌。“把你的钱放在你的创造者身上。”“在伦敦进行最凌厉的皈依,行家!看起来挺狡猾!”“基督会对沉睡者说什么?加入现代圣徒的行列吧!”“做一个基督徒……不要妨碍你现在的工作。”“今晚所有坐冷板凳的聪明主教都来了,价格不变。”“为忙碌的商人送上轻快的祝福。”

“这太可怕了!”格拉哈姆说,商人发出的虔诚的尖叫震耳欲聋,在他们上方响起。

“哪里可怕了?”小个子侍从官问,显然是在这尖叫声中徒劳地寻找任何不寻常的东西。

“就是这个!宗教的本质在于崇敬。”

“你说的是这个啊!”浅野看着格拉哈姆,“你觉得吃惊?”他说,语气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你当然会这样。我都忘了。如今,大家都想尽了办法博取注意力,人们根本没有闲暇像以前那样,去关注自己的灵魂。”他笑了,“从前,你们有安静的安息日和乡村。我在什么地方读到过,你们那时候的礼拜日下午……”

“但是……”格拉哈姆说着,回头看了一眼渐渐远去的蓝白相间的字迹,“当然不只是……”

“信仰有数百种之多。但是教派还是要搞宣传。敬拜是与时俱进的。还有一些高级教派,他们的方式比较安静,比如昂贵的熏香和个人关怀等等。这些人非常受欢迎,非常富裕。他们付几十兰斯请人去委员会的房间外面祈祷,我得说,他们是为了你祈祷。”

格拉哈姆仍然不太理解现在的货币单位,而浅野提到几十个兰斯,他就突然想到了货币。刹那间,他满心只惦记着这件新鲜事,全然忘记了那些尖叫声不断的寺庙和成群结队的叫卖者。于是格拉哈姆向浅野打听,他得到了这样的答案:黄金和白银早已被废止流通了,自从腓尼基商人开始使用黄金,这种金属就一直是主要的流通货币,现在终于走到了尽头。由于支票体系的广泛普及,黄金逐步但迅速地退出了历史舞台。甚至在他沉睡之前,支票体系就已经在所有规模较大的商业交易中取代了黄金。这座城市的公共贸易使用的是一种棕色、绿色和粉红色的小额市政支票,而支票上的收款人一栏是空白的,实际上这是全世界的共同货币。浅野手头就有几张,一有机会,他就会在空白处填上数字。支票纸是撕不破的,而是印在一种半透明的柔韧丝绸织物上,是真丝编织而成。支票上还印有格拉哈姆的微笑大头照和签名,这是他两百三十年来第一次见到那熟悉的签名。

这期间他还遇到了一些其他的事,但这些事情并没有给他留下足够深刻的印象,让他不再去想解除武装的问题;不过他隐约注意到一座通神论庙宇,它以巨大的不稳定的火焰字母预示着奇迹的出现,但随后映入眼帘的是诺森伯兰大道上的餐厅。他对这些非常感兴趣。

浅野不仅体力好,而且考虑周到,格拉哈姆能够从一个专为餐桌服务员准备的小屏风长廊里观察这个地方。屋子里弥漫着一种遥远而低沉的号角声、管乐器声和号叫声,他起初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这使他想起了在他独自游**的那个晚上恢复照明后听到的某种神秘而坚韧的声音。

他现在已经习惯了广袤无垠的土地和众多的人口,尽管如此,这种景象还是吸引了他很长一段时间。当他更近距离地观看意识到这几千人盛宴的全部意义。

他常常惊奇地发现,有些人想弄清楚一些事,本来那些事情一看就能明白,他们却从来都不明白,就这样,一些琐碎的细节突然形成了一个谜,指出了他显然忽略了的东西。例如,在这件事上,他并没有想到,城市的这种连续性,天气的这种排他性,以及宽敞的厅堂和道路,都表示家庭的消失;典型的维多利亚时代的“家”,包括厨房、碗碟间、客厅和卧室的小砖房,除了使乡村多样化的废墟外,已经像茅屋一样毫无疑问地消失了。但现在他看到的是从一开始就非常明显的事实,伦敦虽然在人们眼中是一个居住的地方,却不再是一个把人聚合在一起的房子,只是像一个惊人的住宿酒店,里面有各种等级的房间,成千上万的食堂、教堂、剧院、市场和集会场所、综合企业,而他是这一切的所有者。人们有睡觉的房间,可能还配有前厅,这些房间总是很干净,既舒适,又能保持隐私。他们的生活就像很多人住在新建成的维多利亚时代的大酒店里一样,吃饭、读书、思考、玩乐、交谈,这些都在公共度假所里完成,他们去城市的工业区里工作,或是在贸易区的办公室里做生意。

他立刻意识到,这种情况必然是从维多利亚时代的城市发展而来的。现代城市的根本原因一直是合作经济。在他那个时代,单独的家庭很难合并在一起,是因为人类的文明仍然不完美,野蛮、骄傲、爱激动、有偏见、嫉妒、对抗,以及中下阶层的暴力,都需要家庭保持分离。但是,人很快就被驯服了。在他短暂的三十年的生活中,他见证了用餐习惯的巨大转变,开始,人们都习惯在家吃饭,后来去铁路货车咖啡屋,再然后是加气面包店。女性俱乐部兴起,这之后,阅览室、娱乐室和图书馆见证了社会信心的发展。这些可能到这时已经完全实现了。上锁、安装栅栏的住户早就消失不见了。

他了解到,他下方这些人是中下阶级,只比蓝衣劳动者略好一些,在维多利亚时期,他们习惯于保护隐私,在偶尔外出用餐的时候,通常会搞恶作剧或做出明显的过激行为,以掩饰自己的尴尬。彼此之间相处也很自在。

他注意到一件有意义的小事:在他看来,这张桌子一直很整洁,没有混乱,没有四处散落的面包屑、泼洒的食物和调味品、打翻的饮料和散落的装饰物,而在维多利亚时代,如果饭桌上又脏又乱,可能表示吃饭的人之间闹得很不愉快。这张餐桌很不一样。没有装饰品、没有鲜花,也没有桌布,据他了解,桌布是用一种质地和外观都像锦缎的固体材料做的。他看出这锦缎的布料上有设计精美的商业广告图案。

在每个用餐者面前的一个小角落里,都摆放着一件由瓷器和金属制成的复杂装置。有一个白瓷盘,用餐者用水龙头把热和冷的挥发性**都冲洗干净。用餐者还根据需要清洗他那精致的白色金属刀叉和勺子。

汤和常见的化学酒都是由类似的水龙头送出的,餐桌上有银轨道,菜品放在摆放得很有品位的盘子里,在桌子上移动。用餐者想吃什么,就让轨道停下取餐。菜品从桌子一头的一扇小门出现,又消失在另一头。他发现,在这些人中间,民主情绪已经衰退,涌动着卑贱灵魂的丑陋骄傲,致使他们互相不愿意等待。他全神贯注于这些细节,就在他要离开这个地方的时候,他注意到一个巨大的广告实景模型,它庄严地沿着上面的墙移动着,展示着最引人注目的商品。

过了这个地方,他们来到一个拥挤的大厅,他终于发现他搞不清来源的噪声是从哪里传来的。他们在一个收费的十字转门前停了下来。

格拉哈姆的注意力立刻被一声响亮的大声呵斥吸引住了,接着他听到了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主君睡得很安稳。”那个声音喊道,“他身体很好。他将把他的余生献给航空事业。他说女人比以前更漂亮了。呜呜!哇!我们奇妙的文明使他大吃一惊。大吃一惊呢。呜呜。他非常信任奥斯特罗大人,给了奥斯特罗大人绝对的信任。奥斯特罗将担任他的首席部长,有权撤换或恢复公职人员的职务,所有的任免权都将掌握在他的手中。所有的任免权都在奥斯特罗大人手中!委员们已被送回委员会大厦楼上他们自己建造的监狱里。”

格拉哈姆听到这些,便停了下来,抬头一看,发现叫喊声是从一个喇叭里传出来的。这是一台通用智能机。有一段时间,它似乎在喘气,可以听见它那圆筒形的身体发出有规律的隆隆声。它发出“呜呜,呜呜”的声音,然后又叫喊起来。

“巴黎现在太平了。一切抵抗都结束了。呜呜!黑人警察控制了这个城市各个重要的地方。他们英勇作战,唱着诗人吉卜林写的歌颂祖先的歌曲。他们倒是失控过一两次,拷打、肢解伤者,俘虏叛乱分子。讲道德……那就别反抗啊。哈哈!呜呜,呜呜!他们是活人。勇敢的活人。把这个城市的混乱当成是教训吧。是的!教训!肮脏的地球!呜呜!”

声音停止了。人群中传来一阵不赞成的嘈杂声。“该死的黑鬼。”他们附近有个人大声呵斥道,“弟兄们,主君就会这么干吗?这都是主君的所作所为?”

“黑人警察!”格拉哈姆说,“怎么回事?你们不是说……”

浅野碰了碰他的胳膊,警告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另一个机械装置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尖声说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巴黎愤怒了。哈哈哈!巴黎人被黑人警察激怒了,现在都要去搞暗杀了。可怕的报复。野蛮时代又来了。血!血!哈哈!”更近的那台说话机发出惊人的“呜呜,呜呜”声,淹没了这句话的末尾,接着用一种比以前更平和的语调,对恐怖的混乱进行了新颖的评论。“必须维护法律和秩序。”更近的那台说话机道。

“但是……”格拉哈姆道。

“不要在这里提问,否则你会卷入一场争论。”浅野道。

“那我们走吧。”格拉哈姆说,“我想多了解一些。”

当他和他的同伴挤过在这些声音个房间的比例和特征。总之,无论大小,在那个巨大的空间里,肯定有近千个这样的机器大喊大叫,每台机器前面都聚集着一群激动的人在听,其中大部分都是穿着蓝色帆布衣服的男人。机器大小不一,有小八卦机从奇怪的角落里发出机械的嘲讽,还有高达五十英尺的巨型说话机,在格拉哈姆的头顶上方头一次发出嘘声。

这个地方异常拥挤,因为公众对巴黎的事态发展有着强烈的兴趣。显然,这场斗争比奥斯特罗所表现的要野蛮得多。所有的机器都在谈论这个话题,人们不断重复着诸如“警察乱用私刑”“女人被活活烧死”“福吉·布吉”之类的话,让这个巨大蜂箱嗡嗡作响。“可是主君会允许这种事吗?”他旁边的一个人问,“主君已经开始统治了吗?”

主君已经开始统治了吗?他离开那地方以后,说话机的叫喊声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仍在他的耳边回响:“呜呜,呜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主君已经开始统治了吗?”

他们一走到外面的公路上,他就开始仔细地向浅野询问巴黎斗争的性质:“解除武装!他们遇到了什么麻烦?这到底是怎么了?”

浅野似乎只是急着向他保证“一切都好”。

“可是这些暴行!”

“要吃煎蛋卷就得打破鸡蛋。”浅野说,“那些只是粗人。只代表城市的一部分。其余地方都很好。巴黎的工人是世界上最野蛮的,而我们雇用的那些工人除外。”

“什么!伦敦人?”

“不,是日本人。必须让他们守规矩。”

“可是他们活活把女人烧死了!”

“都要怪公社!”浅野说,“他们会抢走你的财产。他们将废除财产,把世界交给暴民去统治。你是主君,世界是你的。但这里不会有公社。这里不需要黑人警察。”

“一切都考虑到了。黑人都是从他们那里来的,那些黑人说法语,属于数个塞内加尔兵团,来自尼日尔和廷巴克图。”

“兵团?”格拉哈姆说,“我以为只有一个……”

“不。”浅野道,瞥了他一眼,“不止一个。”

格拉哈姆感到很无助。

“真想不到。”他开始说,又突然停了口。他突然离题,打听起了说话机。在大多数情况下,在场的人都穿得很破烂,而且,格拉哈姆了解到,有钱的阶层居住在城市里较为舒适的私人公寓中,那里都装有说话机,只要拉动一根杠杆,机器就会说话。在公寓的房客,他们可以把说话机和自己喜欢的任何大新闻集团的电缆连接起来。他知道这件事后不久,便问他的公寓里为什么没有说话机。浅野盯着他看。“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他说,“一定是奥斯特罗把它们搬走了。”

格拉哈姆盯着。“为什么?”他喊道。

“也许他认为你会生气。”浅野道。

“我一回去,就要看到说话机。”过了一会儿格拉哈姆说。

他发现自己很难理解这个新闻室和饭厅并不是主要的中心场所,这样的场所几乎在全城到处都有。但是,在这次夜间的探险中,他去了新的区域,听到了奥斯特罗大人的机器发出的那种奇特的叫声:“呜呜,呜呜!”还听到了那台说话机的对手尖声尖气说“哈哈哈,哈哈哈”。

这会儿,他走进一家育婴室,城市里到处都是育婴室。先乘电梯,再穿过一座横跨餐厅的玻璃桥,最后走过略微向上倾斜的公路。要进入这个地方的第一部分,必须在浅野的指示下,签字表示自己有偿债能力。一个穿着金扣紫袍的人立即来接待他们,而金扣正是行医人的徽章。他从这个人的态度上看出,自己的身份已经公开,于是毫无保留地询问这个地方为什么有这么奇怪的布局。

过道里铺着垫子,走在上面不会发出任何声音,仿佛就是为了消除脚步声,而两边都是窄窄的小门,这里的大小和布局都让人联想起维多利亚时代的监狱。但是,每扇门的上部都是由一种绿色透明物质制成的,当他醒来的时候,就是被这些东西围起来的。在每扇门里面,都有一个小婴儿躺在一个铺着棉絮的小**。精心设计的仪器控制着室内空气,只要稍稍偏离最适宜的温度和湿度,中央办公室就会响起警铃声。这样的托儿所系统几乎完全消除了旧世界的护理风险。接待员让格拉哈姆注意奶妈。奶妈其实是机器人,但它们的手臂、肩膀和胸部都异常逼真,关节和肌肤纹理也栩栩如生,但皮肤可能感兴趣的广告。

那天晚上格拉哈姆遇到的所有奇怪的事情中,没有一件比这个地方更使他的思维习惯感到不安了。看到这些粉红色的小婴孩,他们晃动着虚弱的四肢,没有拥抱,没有爱抚,就这样孤零零地留在那里,他感到十分厌恶。接待他们的那个医生则有不同的意见。他的统计数据毫无疑问地表明,在维多利亚时代,生命中最危险的阶段就是在母亲的怀抱里,因此导致的人类死亡率是有史以来最可怕的。另一方面,这家育婴公司,即国际育婴联合企业,照顾过的数百万名婴儿中,婴儿死亡事件还不到百分之一点五。但哪怕有这些数字做支持,格拉哈姆仍然抱有很大的偏见。

不久,在一条过道上,他们遇到一对年轻夫妇,他们穿着常见蓝色的帆布衣服,透过透明的玻璃窥视着,歇斯底里地嘲笑着他们第一个孩子的光头。格拉哈姆的表情一定流露出他在打量他们,因为他们不再笑,显得很窘迫。但是这个小插曲使他突然意识到他的思维习惯和新时代的方式之间的鸿沟。他继续向爬行室和幼儿园走去,心里既困惑又苦恼。他发现长长的游戏室里竟然没人!现代的孩子们至少晚上还在睡觉。在他们走过这些地方的时候,小个子侍从官指出了这些玩具都有什么作用,还说它们都是由能力卓绝又多愁善感的弗罗贝尔设计的。这里有护士,但大部分工作都是由会唱歌、跳舞和哄抱孩子的机器完成的。

格拉哈姆在许多问题上仍不清楚。“可是,孤儿也太多了吧。”他困惑地说,又回到了最初的误解,然后,他想到那些孩子并不是孤儿。

他们一离开育婴室,他就开始说起那些婴儿在婴儿箱里时给他带来的恐惧。“现在都没有母亲这个概念了吗?”他说,“这是一句空话吗?这当然是一种本能。这也太不自然了……简直令人讨厌。”

“我们要沿着这里去舞厅。”浅野回答说,“那里肯定很拥挤。尽管政治动**不安,舞厅里还是会人满为患。妇女们对政治不太感兴趣,只有为数不多的女人关心政治。你会看到母亲们,伦敦大多数年轻女性都生过孩子。对那个阶层而言,有孩子被认为是一件值得称赞的事,这是活泼有生气的证明。很少有中产阶级拥有一个以上的孩子。而在劳务公司就不一样了。至于母亲!她们仍然为孩子们感到无比自豪。她们经常来这里看自己的孩子。”

“那你的意思是,世界上的人口……”

“减少了?是的。但劳务公司旗下的员工除外。他们太鲁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