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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昏迷(1 / 2)

起初,失眠者僵硬麻木,过了很久之后,他慢慢地进入一种松弛的状态,全身松软,好像是在酣睡。他的眼睛终于可以闭上了。

他被从旅店转移到了博斯卡斯尔的手术室,几周后又从手术室被送去了伦敦。但他仍然抵制一切使他复活的尝试。一段时间后,人们放弃了尝试,原因会在下文中提到。他在那种奇怪的状态下躺了很长一段时间,一动不动,既没有死,也算不上活着,而是悬在虚无和存在之间。他的世界是一片黑暗,没有一丝思想或感觉的光芒,是一个没有梦想的空洞,一片广阔平静的空间。他脑海中的**已经膨胀升高到了极点,然后突然陷入了沉寂。失眠者在哪里?当一个人失去理智时,他在哪里呢?

“就像是昨天的事。”伊斯比斯特说,“我记得所有的一切,仿佛是昨天发生的一样,也许比昨天发生的更清晰。”

说话的人就是前一章提到的那位伊斯比斯特,但他已不再年轻。他曾经留着一头棕色的头发,比当时流行的长度稍长一些,现在,他的头发变成了铁灰色,剪得很短,曾经白里透红的脸如今有些发黄,还留着花白的山羊胡。和他说话的是一位穿着粗斜纹布夏装的老人(那年夏天异常炎热)。老人名叫沃明,是伦敦的一名律师,与陷入昏迷的格拉哈姆是亲戚。这两个人肩并肩地站在伦敦一所房子的一个房间里,注视着躺在那里的失眠者。

格拉哈姆松松垮垮地躺在一张水**,穿着一件飘逸的衬衫,面色发黄,整张脸都有些萎缩,脸上长出了粗硬的胡须,四肢瘦削,指甲又细又长。而且,他整个人置于一个薄玻璃罩子里。玻璃罩似乎把这个沉睡的人与他周围的现实世界隔绝开来,他是一个游离在世界之外的存在,犹如一个怪异孤立的变异人。伊斯比斯特和沃明站在玻璃罩旁边,注视着里面。

“看到他只剩下眼白,可把我吓死了。”伊斯比斯特说,“即使现在,当我想起他那双只有眼白的眼睛,我依然怕得要命。你知道的,他向上翻着白眼。来到这里,我又想起了以前的一切。”

“从那时起,你就一直都没见过他吗?”沃明问道。

“我倒是常常想来。”伊斯比斯特说,“但我平时太忙了,抽不出时间休假。我大部分时间都在美国。”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沃明说,“你是个画家?”

“是的。后来我就结婚了。但是,很快我就发现婚姻不像我想象的那么美好,至少对于我这样一个平庸的人来说是这样的,于是我提出了离婚。多佛悬崖上的那些海报就是我找人画的。”

“海报很棒。”律师承认,“不过看到它们在那种地方,实在是有点可惜。”

“如果必要的话,就让那些海报和悬崖永远在一起吧。”伊斯比斯特满意地大声道,“这个世界变了。二十年前,他刚睡着的时候,我带着一盒水彩颜料,怀揣老式的雄心壮志,来到了博斯卡斯尔。我没有想到有一天,从兰兹角到利扎得,我的颜料会使整个英格兰海岸增色。运气常在一个人不注意的时候降临。”

沃明似乎并不相信好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差一点就见不到你了。”

“你是坐那辆把我带到卡姆尔福德火车站的马车回来的。当时快到维多利亚女王登基纪念日了,我记得威斯敏斯特有很多座位和旗帜,我还在切尔西与马车夫吵了起来。”

“是的!当时正是维多利亚女王登基五十周年庆典,我那时在伍基,年纪还小。我错过了那次纪念日……他真是把我们搞得手忙脚乱!我的女房东不让他住,毕竟他浑身僵硬的样子太怪了。我们只好用椅子把他抬到旅馆去。博斯卡斯尔的那位医生……不是现在这个,而是之前的一位医师,一直照顾他直到将近两点,我和房东负责举着灯。”

“一开始,他的身体僵硬得很厉害吧?”

“简直是硬邦邦的!你想弯曲他的身体,但怎么也弄不动。说不定让他倒立,他的身体就软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人的身体这么硬。当然,他的情况是完全不同的。”他摇了摇头,指了指那个平躺着的人,“当然,那个小个子医生……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史密瑟斯?”

“大家都说,史密瑟斯一上来就急着想办法让他苏醒过来,其实是大错特错的。看看他都是怎么做的吧。即使是现在,一想起他用的芥末、鼻烟、针刺,我还是浑身不舒服。还有一种可怕的小东西,不是发电机,是什么来着……”

“感应线圈。”

“是的。可以看到他的肌肉在抽搐,他整个人不停地扭动。当时只点了两支蜡烛,在闪烁的黄色烛光下,所有的影子都在颤抖,小个子医生紧张地站在一边,而他那僵硬的身体扭来扭去,是那么不自然。太可怕了。”

接下来是一阵停顿。

“这样的状态真是太怪了。”沃明道。

“他的生命已经不存在了。”伊斯比斯特说,“他只剩下了一具皮囊,没有了灵魂。他的确没死,但也不能说他还活着。这就像一个空座位,上面写着‘已订’。没有感觉,没有消化,没有心跳,没有脉搏。我甚至都不认为躺在那里的是个人。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比死亡更可怕,医生告诉我,甚至连他的头发都停止生长了。但正常情况下,一个人就算是死了,头发也还是会继续生长……”

“我知道。”沃明说,脸上闪过一丝痛苦。

他们又透过玻璃往里看。格拉哈姆处于昏睡状态的松弛阶段,这样非常奇怪,在医学史上,这种昏睡状态是前所未有的。在此之前,人们昏迷至多也就一年,一年后,人或是清醒过来,或是死亡;有时也有在苏醒后很快死亡的情况。伊斯比斯特注意到格拉哈姆身上有医生注射营养品时留下的痕迹,借此延缓他身体的崩溃;他指给沃明看那些痕迹,虽然沃明一直都避免去看。

“当他躺在这里的时候,”伊斯比斯特说,带着一种自由生活的热情,“我改变了我的人生计划,我结了婚,成家立业,在我还没想过生孩子的时候,我就有了孩子,而现在我的大儿子是美国公民,马上就要从哈佛毕业了。我的头发有点灰白。而这个人,比起年轻时的我,他没有变老,也没有变聪明。想到这些,实在很奇怪。”

沃明转过头来:“我也老了。我小时候还和他一起打过板球。而且他看起来还是个年轻人。只是脸色有些蜡黄。不过,他依然是个年轻人。”

“战争都结束了呢。”伊斯比斯特说。

“是的,他连一天都没赶上。”

“他也不知道什么是火星人。”

“依我看,”伊斯比斯特停了一下,继续说道,“他有很丰厚的身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