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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撤离伦敦(1 / 2)

星期一这天黎明,世界上最伟大的都市已被恐惧的海浪席卷——逃亡的涓涓细流迅速汇成一股急流,涌进了各个车站,冲垮了泰晤士河上的船运,并填满了所有向北和向东的渠道。到了十点,警察力不从心,到了正午,铁路当局也疲于应付,社会机体迅速分崩离析,瓦解成一摊烂泥。

星期日午夜时分,泰晤士河以北的铁路线以及坎农街站的东南铁路都得到通知,人群蜂拥而至。凌晨两点的时候,还有人为了争抢站席打得你死我活。到了三点,在距离利物浦街站两百码的主教门街,竟也有人被活活踩死。有人开枪拔刀;派来指挥交通的警察又累又气,把他们本应保护的人打得头破血流。

天渐渐亮了,货车车夫和司炉工不肯返回伦敦,人群被迫拥出车站,徒步向北撤离。到了中午,有人看见巴恩斯出现了一个火星人,之后一团缓缓下沉的黑雾沿着泰晤士河漫向兰贝斯的房屋,阻断了逃生的各条大桥。另一团黑雾向伊灵蔓延,一群人被困在卡斯尔山,虽然性命无碍,但无法下山逃走。

我弟弟赶到乔克农场站,想挤上西北铁路的列车,最终怏怏而返。火车头在货场装完货,不管不顾地冲向人群,一时尖叫声声;十几个壮汉推开人群,免得司机被挤到炉子上。我弟弟走到乔克农场路,穿过川流不息的车马过到马路对面,正好冲在前面抢了一间自行车铺子。车子从窗户拽出来的时候,前轮车胎扎破了,但他还是跨上去骑走了。争抢中,他只受了点轻伤,手腕割破了。哈弗斯托克山路坡势陡峭,山脚又被几匹死马堵死了,我弟弟只好转上了贝尔塞斯路。

他把慌乱的人群甩在了身后,沿着埃奇韦尔路逃到了埃奇韦尔,这时候是七点左右。他又累又饿。路两边不少人好奇地张望,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几个骑自行车的、骑马的还有两辆汽车从后面超过了他。他出了埃奇韦尔又走了一英里,车轮辋裂了,他只好把车子扔在路边,徒步穿过村子。主街上有几间铺子的大门半开半掩,路边、门前、窗口都挤满了人,诧异地望着这些逃难者——其实只是先头兵。我弟弟找了一间酒馆,买了东西吃。

他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就在埃奇韦尔逗留了一阵子。逃难者越来越多,不少人和我弟弟一样,也在那儿徘徊。他们没有听到火星入侵者有什么新消息。

这时候路上挤满了人,但还不至于堵得水泄不通。大部分人都骑着自行车,没多久就跟来了汽车、两轮和四轮的各式马车,通向圣奥尔本斯的路上尘土飞扬。

我弟弟隐约想到去切姆斯福德投奔朋友,于是再次动身,走上了一条向东去的僻静小路。没走多远,他看到一条磴道,翻过去之后是一条人行路,他就沿路往东北走。他路过了好几间农舍,还有几处不知名的小村子,但一直没见到逃难的人,直到巴尼特镇前的一条草径,他遇见了后来一路同行的两位女士。他出现得正是时候,救了两个人的命。

他当时听见女人的尖叫,急忙转过街角,看见两个男子正试图将她们拽出所乘坐的轻便马车,还有一个男子费力地勒着受惊的矮马。身穿白裙的矮个子妇人只顾着尖叫,另一个深肤色、身材修长的女子则举着马鞭,抽打抓着她胳膊的男子。

我弟弟一眼就明白了情况,于是大喝一声,冲过去救人。其中一个匪徒放开手,转过来对付我弟弟。我弟弟看到对方的表情,知道一场打斗在所难免。好在他精通拳击,一拳过去就把对方打倒在地,撞在了车轮上。

这不是点到为止的时候,我弟弟一脚将他踢昏了,接着揪住了扯着那位年轻女士的匪徒。他听见马蹄踢踏,接着脸上挨了一鞭子,原来是第三个歹人打在他双眼之间;他揪住的那个人趁机挣脱,沿着他过来的方向跑了。

我弟弟忍着头晕目眩,面对勒着马缰的匪徒,同时发觉马车正摇摇晃晃地越走越远,车上的两个妇人正扭头张望。他面前的对手是个彪形大汉,正要逼近,我弟弟挥出一拳打在他脸上。我弟弟发觉落了单,急忙转身去追马车,后面的大汉还紧追不舍,之前那个逃走的家伙也远远追了回来。

我弟弟突然绊倒了,身后的歹徒追了上来,他挣扎着站起来,以一敌二。他本来不是对手,幸好那个苗条的女士很有义气地勒住马,赶过来助他一臂之力。原来她有一把左轮手枪防身,不过遇到劫匪的时候枪塞在车座我弟弟。一个强盗胆子小,见状拔腿就跑,他的同伙一边跟着跑一边骂他是孬种。两个人跑到路尽头,在那个昏迷不醒的同伙身边停下了。

“你拿着!”那位苗条的女士说着把手枪递给我弟弟。

“上车去。”我弟弟说着,伸手擦掉嘴唇上的血。

那位女士一言不发地转过身——两个人都气喘吁吁。两人回到马车旁边,看到那位白裙妇人正吃力地勒着受惊的矮马。

那几个强盗显然不敢轻举妄动,我弟弟再回头张望的时候,他们已经往反方向跑了。

“我坐这儿,”我弟弟说,“如果您不介意。”他说着坐在前排的空座上。那位女士扭头看了一眼。

“把缰绳给我。”她说着,把鞭子放在了矮马旁边。不一会儿,马车驶过一道转弯,那几个坏人看不见了。

我弟弟怎么也想不到,他嘴唇受了伤,下巴青肿,关节流着血,气喘吁吁地坐在马车上,和两位女子驶在一条不知道去哪儿的小路上。

他随后得知了两位同伴的身份。她们是住在斯坦莫尔的一对姑嫂,一家之主是位外科医生,他当天凌晨在平纳镇抢救病人,回家路过车站的时候听说了火星人打来的消息。他赶回去叫醒家人——仆人两天前就走了。他收拾了一些行李,把手枪藏在马车座位底下——因此救了我弟弟一命。他叫太太和妹妹赶车到埃奇韦尔,想办法搭火车离开;他则留下来通知邻居,随后赶到。他说四点半左右就能追上她们,但此时快九点了,他还是不见踪影。埃奇韦尔已经挤得水泄不通,她们只好拐上了侧巷。

他们没走出多远,在快到新巴尼的时候停下来歇息,两人断断续续地向我弟弟讲了她们的事。我弟弟答应和她们同行,直到她们有了别的打算,或者等到那位亲人;为了让两人安心,他还假称是个神枪手,其实他连枪都没摸过。

三人在路边歇息,矮马拴在树篱边,又活泼起来。我弟弟讲起了从伦敦逃出来的经过,还有关于火星人的种种传闻。日头高挂,他们渐渐没话可说,又焦躁不安起来。我弟弟向几个经过的逃难者打听消息,从支离破碎的回答中,他越发认定人类大难临头,并更加确定必须马上逃走,刻不容缓。他向两位女士说明情况紧迫。

那个身材苗条的女士说:“我们有一些钱。”她犹豫着没说下去。

她和我弟弟四目相对,不再犹豫。

“我也有。”我弟弟说。

她说身上带了三十镑金币,外加一张五镑的纸币,接着说不如去圣奥尔本斯或者新巴尼,想办法搭火车走。我弟弟目睹过伦敦居民在车站的疯狂举止,认为不可行,他的想法是赶往艾塞克斯的哈里奇港,干脆逃出英国。

埃尔芬斯通太太,也就是穿白裙的妇人什么也听不进去,一直念叨着“乔治”,好在她的小姑子出乎意料地镇定沉稳,最终决定听我弟弟的。就这样,三人朝巴尼特动身,准备横穿北方大道。为了让马尽量节省体力,就由我弟弟牵着。

日头越来越高,酷热难当,路上厚厚的白沙晒得烫人,又明晃晃地刺眼,他们只能慢慢赶路。路边的树篱都蒙着灰土。巴尼特近了,窃窃私语的嘈杂声也越来越响。

路上的人也多了起来。他们大半都瞪着眼睛喃喃自语,蓬头垢面,憔悴不堪。一个穿晚礼服的男子大步超过了他们,双眼盯着地面。他们先是听见他在说话,回头就看见他一只手揪着头发,另一只手在半空中挥打。他很快恢复了正常,自顾自地赶路,也没有回头张望。

我弟弟一行人朝巴尼特南面的十字路口赶,路上看到左边的田地里有一个妇人,怀里抱着一个孩子,身边还跟着两个。他们还遇见一个男子,穿着脏兮兮的黑衣服,一只手拄着粗粗的棍子,另一只手提着一只小行李箱。小巷和大路交接的转弯处,一辆小型马车从路口的小楼间驶出来,拉车的黑色矮马汗津津的,赶车的年轻人气色极差,头上的礼帽沾满了灰土。车上挤了三个东区的工厂女工和两个小孩子。

赶车的年轻人脸色煞白,目光凶暴:“这条路能去埃奇韦尔吗?”我弟弟告诉他得向左转,他立刻扬鞭策马,谢都没说一声。

我弟弟看见前面的房舍间上空一片灰白,不知是烟还是雾,路尽头那排小楼屋后白色的凉亭也看不见了。几簇火苗伴着浓烟冲向了烈日蓝天,埃尔芬斯通太太吓得失声尖叫。之前听见的低语中又混入了众人的惊呼、隆隆的车轮声、马车的吱嘎还有马蹄的踢踏声。小巷一个急转弯,离十字路口不到五十码远。

“天哪!”埃尔芬斯通太太大喊,“你要把我们往哪儿带呀?”

我弟弟连忙停了下来。

主路上人潮滚滚,人流蜂拥向北,一个贴着一个。地上扬起的灰土被晒得白晃晃的,二十英尺内都是灰蒙蒙的一片。马蹄、人群和各式各样的车轮不断跟上来,掀起一阵又一阵的灰尘。

“让开!”我弟弟听见不少人高喊,“快让路!”

人群仿佛驾着浓烟朝小巷和主路交会的路口赶;众人吵吵嚷嚷,仿佛火的咆哮,扬起的灰尘又烫又闷。果不其然,不远处的一栋小楼着了火,滚滚黑烟朝路面扑来,情况越发混乱。

有两个男人从他们后面走了过去,接着又有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背着沉甸甸的包袱边走边哭。一条走丢的寻回犬耷拉着舌头,怯生生地绕着他们打转,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被我弟弟喝退了。

他们放眼望去,伦敦方向的路上和右边的房舍间挤满了蓬头垢面、脚步匆匆的人,被两侧的小楼夹在中间;黑压压的人群朝拐弯处拥去,面目清晰起来;他们急急忙忙地跑了过去,再次汇成一股面目模糊的急流,最终被吞噬在尘土之中。

“快走,快走!”众人嚷嚷着,“让开,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