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田小心翼翼地用桑叶将蚕卵包裹了,藏在衣袖内。
那和尚也醒了。牛黄还在打鼾。
“和尚哥哥,你看……”阿田还是喜不自禁地要给照水看。
“这是蚕卵。”照水低声。
“哎呀,和尚哥哥,你也识得?”
“我自然是识得的。蚕卵极好认的。”他还补了一句。
“是么?是谁教你认识的?”阿田显然不想放过这个话题,眼神热切。
照水就苦笑,但还是坦言相告:“阿田,这个我不想说。”自出家以来,他可有十余年没见过蚕卵了。
这乍眼见了,心中更生凄楚。
沐家的人都死了。不管父亲出于什么目的,他都是一个刽子手!
照水心里忿然:穿衣何必定要丝绸?上古之人,麻葛、藤蔓皆能当衣。举国上下,浮华攀比,才是亡国之象。
这和尚又想:如今,自己已然是化外之人,再不管这些俗世纷扰。阿娘不在了,他的心也灰了。
余下,便是青灯古佛伴随一生。
阿田见照水神色有异,虽然疑惑,但还是聪明地闭住了口。她是和尚哥哥救下的,首要做的,就是要让和尚哥哥高兴。为此,她甘愿受委屈。
不一会,牛黄也醒了。
三人便从石阶上去,石阶湿滑,阿田脚跟不稳,身子一倾,照水连忙扶住,但袖中的蚕卵却也飞了。
这让阿田着急。
那几枚蚕卵可是她的宝贝!
于是,不顾照水阻拦,连下几步石阶寻找。但步履太快,咕咚咕咚地她就滚了下去,身上伤了好几处。
照水就搀她起身,牛黄捡到了桑叶,所幸蚕卵还粘在上面。
阿田的脊背有伤。牛黄就想背阿田。“阿田姑娘,俺有力气!一溜烟地就能奔上去!”
可阿田面色赧色,只轻轻摇了摇头。
牛黄就急了。“俺有力气呀,你看……”牛黄拼命击打自己的胸膛,“一点儿也不疼,和铁打样一样的!”
阿田只是看着照水。
这和尚其实明白。虽和阿田相处的时间短暂,不过月余,但朝夕相处,已颇懂她的心思。“牛黄,我来背。”
牛黄也不是傻子。愣了愣,突然就憨笑了笑。“俺还是护着你的蚕卵要紧。”
那和尚就弯下腰来。
阿田羞涩地伸手揽住和尚的颈脖,手紧紧抓住照水的僧衣。二人贴得紧,阿田将头靠在和尚的背上,心里涌起难以言状的幸福之感。
石阶旁,那大蛇忽又窜出,着实将牛黄吓了一跳。“和尚,有蛇……”
“无妨的,是我豢养的,通人性。它会领你回庙里,一路通畅的。”
大蛇像是要故意作弄牛黄,一直用信子舔着他的脚后跟。牛黄不免又加快了脚步,只走得气喘吁吁。如此一来,照水和阿田就远远地落在后头了。
待上了崖,那牛黄和大蛇已然消失不见,照水方问阿田:“疼,就哼出来,也能减轻一点痛苦。”
“和尚哥哥,不疼。”
“阿田,我去采桑镇,你在后头跟我时,下雨昏倒,中了天花,你可知?”这和尚乐于助人,从不图回报。可若是别人与他一点点好处,那便记在心里永志不忘的。
阿田茫然地摇了摇头。她知道自己体力不支昏倒过,但并不知是中了天花,更不知和尚背着她前去求救,更不知被顾三一埋,湿热攻心,反将痘毒逼出来了。
“现在你已经好了。脸上就和以前一样,光滑红润,像三月的桃花。”
阿田被他这样一形容,心里又羞又喜。
因周遭无人,胆子也大了。
“和尚哥哥,我长得好看吗?”
“好看。”
“有多好看?”
阿田虽嘴上叫着“和尚哥哥和尚哥哥”的,但已然忘了他的身份了,只将他当作一个沉稳可靠的男子了。
照水也是个有趣的。
“比天上的云霞好看,比水里的莲花好看。”他嘴有些笨。在他看来,阿田哪儿都好看啊。
人与人之间,就是这样说不清。有些人,即便认识终生,也成不了朋友。可有些人,初初见面,就觉得面善,说不出的亲切。
照水第一次见阿田,就觉得哪儿见过似的,恍如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