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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宵舟(2 / 2)

阿杉婆牢牢抱住感觉一松开手便会沿小船船舷跌落的阿通。

“抱歉,能不能赶紧将这艘小船向武藏乘坐的船的方向划动。想尽早见面,有很多话要讲,想快点儿将阿通带到武藏身边。”

“不,婆婆。这会儿再怎么急也没办法。藩内的大家都在那边的码头等着武藏先生呢,也已经有一名船夫早早地划快船去迎接武藏先生了。”

“那么我们就更应该赶紧过去了。若是这么顾忌旁人的目光,阿通还怎么和武藏见面。我来应付场面,放心吧。在武藏被那些家臣武士包围着请回去做客之前,让阿通和他见一面吧!”

“这不好办啊!”

“按我说等在染坊的家里是最好不过的了,你非说要避藩内众人的耳目,让我们躲在这样的小船内,现在是不是没办法了。”

“不不,不是没有办法。世上的悠悠众口是非常可怕的,父亲青木丹左卫门担心不必要的流言蜚语会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影响武藏先生,所以父亲觉得找机会将武藏先生悄悄带到这里来是最好的选择,在此之前,请耐住性子,再等等吧!”

“那一定会将武藏带来吗?”

“当武藏先生上岸后,会先到染坊檐下与家臣们一起稍事休息。……到时就趁机将他带来。”

“那我们就等着了,你可要说话算数。”

“好……阿通姐先休息一下吧!”

说罢,城太郎急匆匆地转身向码头方向跑回去了。

阿杉婆扶着阿通在苫篷下的卧**轻轻躺下。

“睡会儿吧!”

阿通的头挨上木枕后,一阵咳嗽。不知是因为刚刚太过激动,慌张起身,还是因为海潮的咸气太浓。

“还在咳嗽。”

阿杉婆抚摩着她单薄的背,想替她驱走病痛,同时安慰她说马上就可以见到武藏了。

“婆婆,我已经没事了,谢谢您,您不用管我了。”

止住咳后,她捋顺乱发,望着自己的身姿。

时间过了很久,还是不见盼着的人到来。

阿杉婆将阿通一个人留在船中上了岸,在岸边焦急地张望有没有城太郎和武藏的身影。

阿通也在等待中按捺不住心中的悸动,无法安静地躺着,索性将木枕和卧床推到一边,坐起来整理衣襟,重系衣带,就像初恋的十七八岁少女一般。

小船的船头挂着一个灯笼,在夜晚的岸边红彤彤地亮着,阿通的心里也红彤彤地烧着一把火。

她忘记了病痛,掏出梳子,蘸着水重新梳理头发,在掌间溶一些香粉,简单装扮。

她曾听人说过。

就连武士若是需要面见主君时,正逢自己刚刚从酣睡中醒来,或身体状况不好,都要简单在腮上涂一些红妆,以最好的面貌出现在主君面前。

“可是,见了说些什么呢?”

阿通忐忑,就连见面后的事情都想到了。

若是真正聊起来,恐怕有用尽余生都说不尽的话要说。

可是,到头来每次见面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为什么?

他恐怕又会不高兴。

偏巧现在他又要在天下众人的注目下,与佐佐木小次郎比武,以他的脾气、信念,也许他压根儿不期待在这种状况下与自己见面。

可是,这次对于她来讲是无比重要的见面机会。虽然不认为佐佐木小次郎能打败武藏,可是也不能说武藏就一定不会发生什么不测。关于哪方会胜这个问题,世人看好武藏和看好佐佐木小次郎的各占一半。

万一错过了今天这个机会,以后无法再在世上相见,阿通会抱憾终生,在百年之后都无法原谅自己。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无论怎样吟歌,怎样哭泣都无法挽回心中的悔恨了。

就算他骂我。

她强撑着病痛之躯让别人以为她没事,到了这里愈是快要与武藏见面,心中愈是惶恐不安,她怕武藏不愿与她见面,怕见了面相对无语。

而此时在岸上伫立着的阿杉婆则一心想着与武藏见面后,如何消除陈年的旧怨与误解,解开心中的疙瘩。另外,她还想将阿通的一生托付给他,就算跪地求他也在所不辞,不这么做对不住阿通。

阿杉婆独自思量着,遥望远处的水波粼粼的暗夜。

“婆婆——”

跑来的是城太郎。

“我们已经快等不住了,城太郎。我们现在就能见到武藏了吗?”

“婆婆,真是遗憾啊!”

“什么,遗憾怎么讲?”

“您听我说,情况是这样的……”

“什么情况,随后再说吧。到底武藏来这儿还是不来。”

“不来。”

“什么,不来?”

阿杉婆茫然,听城太郎这么一说,她那颗和阿通一起鼓着劲儿左等右盼的心顿时崩溃了,失望之色令人不忍睹。

城太郎为难地道出了原委。

原来,城太郎返回码头后与同藩的人一起等待迎接武藏的快船归来,可是怎么等都不见回来。

只是看见小林太郎左卫门的船停在了平浅滩上,大家议论纷纷,不知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还是怎么回事。良久,终于见船夫划着快船回来了。

可是,欣喜之余,仔细一看——

快船上不见武藏的身影,一问怎么回事,船夫说那船上的人说:这次没有旅客在饰磨上船,到这里来只为了从等在平浅滩那里的船长处收一些货物,之后船要赶着去室之津。

划快船的船夫当时听了这番话并没有死心:这艘船上应该有一位叫作宫本武藏的乘客。在下是姬路藩家臣家中的仆役,大家得知武藏先生会在这里停上一夜,都非常高兴,特意来到海边迎接他。就耽误您这艘船一会儿时间就行,让武藏先生随我过去一趟,与大家见见面吧!

最终征得船长的同意后,武藏终于出现在了船尾,他对划快船的船夫说:承蒙大家的好意,正如大家所知,我这次前往小仓有要事在身,途经这里后,船还要趁今晚绕行室之津,所以请大家不要见怪。

没办法,船夫只好划船回到岸边,向大家说明情况。而就在这时,小林太郎左卫门的船已经再次扬帆起航,离开饰磨港了。

城太郎将以上这些内容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阿杉婆。

“没办法,家臣们已经都回去了。婆婆,这该如何是好呢?”

他也坠到了失望的深渊,此时有气无力的样子。

“这么说,小林太郎左卫门的船已经朝室之津行进了?”

“是的。……婆婆您看,在沙洲松林处向西行驶的船便是小林太郎左卫门的船。……武藏先生可能此时正站在船尾。”

“哦……那艘船啊——”

“……真是遗憾啊!”

“我说城太郎,这可是你的不是了。你为什么不坐上快船亲自去看看?”

“现在再怎么说都没用了。”

“算了,现在只能望着船影叹息了。……可怎么对阿通说呢。城太郎,我开不了口。……你来好好告诉她吧。……你要等她平静下来再告诉她,以免加重她的病情。”

即使城太郎不告诉阿通,阿杉婆不忍心将这件事说出口,两个人的话已经被小船内的阿通听得一清二楚了。

哗啦啦……哗啦啦……

海浪拍击船舷的声音激**着阿通的内心,泪水止不住地滑落。

对于今夜与武藏的浅薄缘分,她也只能像城太郎、阿杉婆一样,除了深感遗憾之外,别无他法。

今夜见不到定会有他日能相逢,在这里无法表达的言语定会在别处讲与你听。

这是近十年来阿通内心的信念。

武藏不中途下船的心情,阿通也深深地理解。

听说佐佐木小次郎现在是横亘山阴山阳地区、九州的有名的剑客,称霸一方。

关于这场与武藏一决雌雄的比武,他一定会抱着必胜的信念迎战的。

武藏这次九州之行,不能说就一定能平安无事。阿通在自怨自艾前想到了这些。——泪水如决堤的潮水。

“那艘船,武藏就在那艘船上。”

阿通望着那帆影,任泪水在面颊上横流,恍若失去了自我一般靠着船舷。

突然,在酸楚的内心升腾起一股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强大力量。

那是支撑她战胜病痛、战胜困难、熬过漫长岁月的强大意志力。

柔弱——无论是肉体上,还是感情上,阿通都给人一种柔弱小女子的感觉,没人想得到她内心还潜藏着强大,此刻,这种强大让她内心激**,面颊绯红。

“婆婆。——城太郎。”

她在小船上唤道。

阿杉婆和城太郎赶紧走过来。

“阿通姐!”

城太郎不知该说些什么,声音含混地应道。

“我都听到了。因为船要绕路去别处,我们见不到武藏了……”

“你都听到了啊!”

“是的,不管是叹息,还是难过都无济于事了。我想到小仓去,去亲眼看看他们比武。现在什么都没法断言,万一武藏遭遇不测,我会为他料理好身后的一切。”

“可是,你的病……”

“病……”

阿通完全忘记了自己还是个病人。纵然城太郎提醒她,但她的意志力已经超越她的肉体,将她带入了非常健康的状态。

“不用担心我。……我已经没事了。就算是还病着,在看到比武结果前……”

我也不会死!

阿通咽回最后一句话,并努力整理装束,然后扶着小船的船舷,爬上了岸。

……

城太郎掩面背了过去,阿杉婆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