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好听的,你和城太郎是一个鼻孔出气,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一定是你们算计好了的吧。若我有命走出这个洞穴,我一定要你们好看!”
“不久的将来——不久的将来——婆婆您一定会理解我的心意的。我会想办法救您出来的,您若一直在里面会坏了身子的。”
“别开玩笑了。嗯——你是和城太郎合计好了来揶揄我的吧?”
“不、不,我一定会用真心化解您的怒气的。”
阿通再次站起身来边哭边推那硕大的岩石。
也许是阿通的泪水感动了岩石,原本无力推动的岩石,此时竟然有一块滚落了。
其他的岩石也意外地很容易被推开了,终于打开了洞口。
其实之所以这么轻易地推开岩石,是因为阿杉婆在里面也出了力。
阿杉婆一副靠自己冲破了洞口的神情跳了出来。
五
诚心起了作用。
岩石被推开了。
太好了!
阿通与被推开的岩石一同踉跄着,心中欢呼着。
可是……
阿杉婆从洞穴中跳出来后突然上前揪住阿通的衣襟,这是她脱逃险境,重回人世要做的第一件事。
“啊——婆婆!”
“啰唆!”
“为、为什么……”
“你知道的。”
阿杉婆用尽浑身力气将阿通推倒在地上。
是的,是知道。可是阿通没想到会是现在这种结果。她一直相信,只要对人付出真心,就会收获真心的回报,这种结果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的。
“来,过来吧!”
阿杉婆揪住阿通的衣襟,在流满雨水的地上拖着阿通。
雨小一些了,可仍不断地打在阿杉婆的白发上,灿灿地发着光。被拖在地上的阿通双手合掌。
“婆婆、婆婆,原谅我吧。在您消气之前,您怎么打骂我都行,可是就这样风吹雨打的,怕婆婆您落下病根啊。”
“你说什么,装什么,还真是差点儿把我感动得落泪。”
“我是不会逃的,不管您去哪里我都会跟随的,您的手……啊……好难受!”
“你当然要跟我走。”
“放、放开我。啊啊……”
阿通喉头哽咽。
阿通冷不防地甩开阿杉婆的手,站了起来。
“想跑吗?”
阿杉婆的手马上又抓住阿通的黑发。
倾洒而下的雨水哗哗地打落在阿通苍白的面颊上,阿通闭上了眼睛。
“你可知道你这么多年来让我的日子有多难过?”
阿杉婆咒骂着,阿通越是想说些什么,越是挣扎,阿杉婆抓阿通头发的手就会越用几分力,同时对阿通连打带踹。
“啊——”打着打着阿杉婆松开了手,觉得有些不妙。阿通“扑通”一声倒地,完全失去了意识。
阿杉婆有些狼狈。
“阿通,阿通——”
她望着阿通惨白的面孔唤道。被雨水冲刷的面孔似死鱼一般冰冷。
“死了吗?”
阿杉婆茫然地念叨着,她并没有想杀阿通,纵然不想原谅她,也没想过要杀死她。
“对了……先回去一趟。”
阿杉婆扔下阿通转身离去,不多时又折回来,将阿通冰冷的身体抱进了洞穴之中。
洞口非常狭窄,里面却很宽阔,里面还有很早以前求道行者趺坐的痕迹。
“哦,雨真大!”
阿杉婆再次从里面爬到洞口时,发现洞口已经形成了瀑布般的水帘,不断地有雨水溅入洞中。
六
若是想出去的话,随时都能出去,可是这样的暴雨让人无法前行。
“天快亮了吧!”
阿杉婆在洞中期待着暴风雨快些过去。
可是,在这种全黑的环境中,与阿通冰冷的身体待在一处,她还是非常害怕的。
总感觉阿通那惨白冰冷的面孔在责怪地盯着自己。
“这都是命中注定。请快些成佛吧……不要怨恨于我!”
阿杉婆闭上眼睛开始小声诵经,诵经能让她忘记苛责与恐惧。就这样,过了多时。
唧唧喳喳,外面传来清脆的小鸟的叫声。
阿杉婆睁开了眼睛。
有明艳的阳光从洞口射入,将荒土展示在眼前。
风雨终于在天亮后停止了,洞外的金色朝阳跳跃升腾着闪闪发光。
“这是什么?”
阿杉婆刚要起身,不经意间发现眼前有一段文字,不知是何人在洞内墙壁上刻下了一段祈祷文:
天文十三年天神山城发生战乱,十六岁的我儿森金作被征入浦上大人的军队,从此再未相见。我悲伤难熬,四处拜神问佛。现在此奉一尊观音菩萨像表达我作为母亲的心意,缅怀我儿,祈求他能往生。
几代之后,若有人同样造访此地,请为我们念诵经文,送上一份悲悯之情。今年金作已故二十一载。
施主英田村金作之母
有的地方因为风化,已经无法辨清文字。天文年间,对阿杉婆这上了年纪的人来说都有种很久远的感觉。
当时这里近乡一带的英田、赞甘、胜田诸郡入侵尼子氏,浦上一族从诸城败退。在阿杉婆幼年时的记忆中,那时不论早晚,天空总是弥漫着焚烧城池的烟雾,田野、道路、农家附近到处是无人处理的兵马死尸。
儿子金作十六岁被征入伍参加战斗,从此再未见面。这位母亲在二十一年后仍无法从失子之痛中释怀,她遍访各处为亡子祈求冥福。
“天下母亲的心啊!……”
拥有又八这个儿子的阿杉婆感同身受。
“南无……”
阿杉婆面向岩壁合掌而泣。哭了一阵子,渐渐停止啜泣时,看到了躺在自己泪下、掌下的阿通。她已经再也见不到这个世界的朝阳,只剩下一具冰冷的躯壳了。
七
“阿通……是我不好,是婆婆我不好。请原谅我,原、原谅……我吧。”
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阿杉婆横抱起阿通的身体号啕起来,脸上充满忏悔之色。
“真是可怕,真是可怕呀,这就是爱子如盲吗。爱自己的孩子,却让别人的孩子做了鬼……阿通呀,你也有父母吧,在你父母的眼中,婆婆我就是仇人,是罗刹了……啊,我都可以和夜叉相比了吧!”
洞穴之中充斥着阿杉婆的声音,只有她自己的回声回应她。
这里没有人,没有世俗的眼光。
有的只是黑暗、菩提之光。
“对如同罗刹、夜叉般的我,你不但没有怨恨,还来到这里救我。……现在想来,你应该是出于真心的,而我却往坏的方面想你,恩将仇报,都是我不好……原谅我吧,阿通——”
阿杉婆的脸紧贴阿通的脸。
“如此温柔的一个女子,就像我的女儿。……阿通呀,你再睁开眼睛吧,听听婆婆我的忏悔吧。再说说话吧,哪怕是骂婆婆我。阿通呀——”
她在对阿通的忏悔中,也想起了自己以前的所作所为,悉数进行反省,后悔不已。
“原谅我吧,原谅我吧……”
阿杉婆趴在阿通的背上哭泣,甚至想到了就这样和阿通一同赴死。
“不,不能这样放弃阿通,我要赶紧救救阿通,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若是能救活她,她还有很长的春天要度过。”
阿杉婆将阿通的身体从膝盖上放下,踉跄着跑出洞穴。
“啊——”
外面阳光刺眼,她不由得用双手遮住脸。
“乡亲们——”
阿杉婆叫道。
她边跑边叫。
“乡亲们,乡亲们——来人哪!”
这时从杉树林那边传来嘈杂的人声,其中一个人喊道:“找到了——婆婆没事,在那边。”
原来是本位田家一族——来了近十位亲戚。
昨晚,一个浑身是血的乡士从佐用川的河滩跌跌撞撞地跑了回去,向本位田家报告了阿杉婆的危急状况,大家赶紧冒雨出动寻找阿杉婆。这会儿只见他们穿蓑戴笠,都像是刚从水中爬出来一般。
“哦,婆婆——”
“您没事吧?”
跑过来的这些人露出了放心的神色,围着阿杉婆一阵关心,可是阿杉婆并没有劫后余生的开心的样子。
“不要管我,我怎样都没关系。快点,救治一下洞内的那名女子,快点……她已经失去意识了,一刻都别耽搁,赶快……赶快给她用药……”
她神志恍惚地指向洞穴那边,舌头不听使唤,老泪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