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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胚(2 / 2)

兵库不由得深深被他感动,突然说:“来一下。”

“……?”

“来练武场。我来看看你有没有成为武士的潜质。”

“嗯?”

丑之助还恍若在做梦的样子,他经常满怀憧憬地仰望城中练武场那古色古香的大屋顶,在他幼小的心灵中,那里便是希望的殿堂。

——让他去那里。而且不是柳生家的门下或家臣,是柳生族的人让他过去。

丑之助欣喜激动得无以言表。兵库已经走出几步了,丑之助紧跑几步追了上去。

“洗下脚。”

“是。”

丑之助将脚插进蓄积着雨水的水池中,将脚指甲上沾的泥也认真地洗掉了。然后有生以来第一次站在了练武场的地板上。

地板光亮如镜,看上去似乎能清晰地照映出自己的身姿——四面是上等木材的木板墙,还有坚固无比的脊檀,这一切都让丑之助感受到庄严肃穆。

“拿起木剑。”

连兵库的声音都融入了神圣与庄严。正面两侧的武士休息处的墙上整齐地挂着木剑。丑之助过去选了一把黑橡树剑。

兵库也拿了一把。

兵库走到练武场正中央,垂直向下地提着剑。

“……好了吗?”

丑之助将木剑提起,使之与手臂平行。

“好了。”

兵库并没有抬高剑,只是将其提在右手中,稍稍倾斜着打开了身体。

……

丑之助平举木剑,整个身体像刺猬一般奓了起来,一副似说“看我的!”一样不服气的面孔,挑着眉毛,显示出少年的血气方刚。

——开始了!

兵库以眼神示意,丑之助用力锁紧肩膀。

“啊!”

说时迟那时快,兵库“嗒嗒”地朝丑之助迅速袭去,手中的木剑刚好横向击中丑之助的腰际。

“我来了。”

丑之助大吼一声。

伴随着脚踏身后板材的声响,丑之助猛然一跃,跳过了兵库的肩膀。

兵库沉下身子,左手轻而易举地抓了一下他的脚。由于速度和惯性,丑之助像一只竹蜻蜓一样旋转着,在兵库身后翻了一个筋斗。

“咔嗒——”脱手的木剑似滑在了冰上一般,滑出了很远。跳起来的丑之助并不服输,紧追而去试图拾起木剑。

“行了。”

兵库说道。丑之助扭头。

“我还没输。”

说着,丑之助挥舞着重新拿在手中的木剑,小雄鹰般地向兵库冲来,兵库也摆好架势,剑锋凌厉地朝向丑之助,丑之助见状中途停了下来。

……

姿势仍是刚刚向前冲时的姿势,眼眶中却充盈了不甘心的泪水。兵库望着他,内心暗暗地想:不错,颇具武魂。

不过,他仍然装出怒目而视的样子。

“小儿——”

“是。”

“真是岂有此理,居然跃过我兵库的肩膀。”

“?……”

“身为一介土民,竟然敢如此放肆无礼。给我跪坐。”

丑之助跪坐了下来。

虽然有些不知就里,丑之助还是两手伏地打算道歉。只见,兵库扔掉了木剑,拔出腰刀横在丑之助面前。

“我要斩了你。不听话我会让你更惨。”

“啊。我……”

“伸出头。”

“……?”

“武士最注重礼节规矩。虽说你只是平民之子,可刚刚的做法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那,所以要砍我的头吗?”

“对。”

丑之助凝望了一会儿兵库的脸,最终绝望哀伤地说道:“……妈妈,我就要成为城土了。您一定会叹息,会觉得我不孝吧,原谅我吧,妈妈。”

说完转身朝荒木村的方向一拜,然后静静地伸着脑袋听凭处置。

兵库扑哧笑了,将刀收入刀鞘,拍拍丑之助的背安抚道:“行了,行了。”

“刚刚我是和你闹着玩的。我怎么会杀你这样的小孩儿?”

“啊。刚刚那是玩笑啊!”

“行了,放心吧!”

“说什么武士必须重礼法,怎么能开这样的玩笑?”

“别生气了。我只是试试你适不适合练剑!”

“可是,我当真了!”

丑之助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同时也嘟着嘴一副很生气的样子。兵库暗笑小孩子的可爱,和颜悦色地继续问道:“刚刚你说你没有和谁学过剑术,这是真的吗?刚刚我故意将你逼到护墙板附近,即便是大人,背靠着护墙板,也难免认输了,你却‘啪’地跃起,试图跳过我的肩膀。练习剑术三四年的人,也未必能做到这一点。”

“可……我真的没跟谁学过!”

“胡说!”

兵库并不相信。

“你肯定是有过一个好师傅,怎么不肯承认,不报上你师傅的姓名?”

被问得没办法了,丑之助不再作声。

“你再好好想想。一定是有人引你入门了。”

丑之助率真地抬起面庞。

“啊。有的有的。这么一说,我确实不是完全靠自己。”

“谁是你师傅?”

“不是人。”

“不是人的话,是天狗吗?”

“是麻的种子。”

“什么?”

“是麻的种子。喂鸟的麻胚。”

“胡说八道。麻胚怎么会是你师傅?”

“啊,春天的时候是要播麻的。然后过段时间,麻种子会长出嫩芽露出地面。”

“这又怎样?”

“跳啊——每天跳过麻芽进行练习。天一变暖,没有比麻长得更快的了。我每天早晚都会去地里跳——麻在不断地一尺、两尺、三尺、四尺地茁壮生长,若是我稍有懈怠的话,很快就会跳不过去……”

“嚯!你是这样练习的啊!”

“啊。从春天到秋天,去年、前年我都练习了。”

“怪不得。”

“从我们村子再向里走,有一些伊贺、甲贺来的忍者住在那里——我曾看过伊贺忍者练功,便也模仿着他们进行了一些练习。”

兵库拍膝,感动不已。这时,外面传来木村助九郎的声音:“兵库大人。有一封信从江户那边传来了……”

说着,助九郎拿着书信走进练武场。

还是泽庵的信,上面写着:

前事有变

这是继先前那封信的第二封信。

“助九郎——”

“是。”

“阿通走了多远了?”

读过以后,兵库焦急地问道。

“这……虽说骑着马,可是有侍卫徒步跟着,应该是还没走到二里地。”

“那我们赶紧追过去吧。我去去就来。”

“啊,怎么了?”

“这封信写着,受聘于将军家一事,因对武藏还有不信任之处而取消了。”

“什么,取消了?”

“尚未知情的阿通正高高兴兴地往江户赶呢,得通知她一下。”

“那我去追吧,将这封信带给她。”

“不,我去吧。丑之助,我突然有些急事,下次再来吧!”

“是。”

“在时机到来之前,先磨炼好心态,对母亲尽好孝道。”

兵库飞快地走到外面,从马厩中牵出一匹马,朝宇治方向追去。

可是——

他在途中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武藏做不做将军家的教师与她的恋情有什么关联呢?

她只是一心想与武藏相见罢了。

不然她不会连四月都等不及就匆匆出发。

即使给她看那封信,劝她回去也是徒劳无功的,只是徒增她旅途的烦恼罢了。

“等等。”

兵库牵住了马。已经离开柳生城小一里地了,再跑一里可能就能追上了。可是他已经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这样做是毫无意义的了。

只要能与武藏见面,互诉衷情,其他的对她来说根本是不重要的吧!

兵库释然,慢慢掉转马头返回柳生城。

一路上春色盎然,兵库徘徊于和煦的阳光之中。他的胸中依旧满怀着对阿通的恋恋不舍,缠绵悱恻。

真想再看她一眼。

是不是这份依恋使得他追赶阿通的呢?

若是有人这样问,兵库无法纯洁地摇头否认。

他心中装满了对阿通的幸福的祈祷。武士也有依恋,也有愚痴。不过这只是重归武士道前的昙花一现。穿越烦恼之境,前方便是别有洞天,是柳翠莺啼的另一番天地。青春怎能只承载恋情!时转势易,时代翻新,如今正是青年俊杰大显身手之时。兵库再次策马奔腾,不要只顾贪恋花色!要惜时,男儿理当做出一番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