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虽小,正中却放着一张矮桌,桌上有一只绘着美人的瓷瓶,却是我过去惯用的样式。
一个身穿黑色蛮族衣裙的女子,酥胸半露,纤手如玉,正在调戏她身边的长衫美男。男人端着酒杯,始终眼观鼻鼻观心,不为所动。
“眠狼呢?”我问向阿朱。
“他说许久没有战斗,剑有些钝,去边境磨剑了。这里不比大唐,没有高明的磨剑师傅。”阿朱说完,在乾达婆脸上印了个唇印,后者吓了一跳,却仍故作镇定地端坐着。
“别逗他了。”我走过去,坐在桌边。阿朱为我斟满了米酒,酒酸甜软糯,入口芬芳,像是少女清甜的丁香舌。
于是阿朱也为这美酒陶醉了,她伸长玉臂,在隔板上抓住一只蟑螂塞进朱唇,权当下酒菜。
“先生,我们要一直待在这里吗?”乾达婆小心地问,他是颇有个性的妖怪,追求生命的意义,整日尽往寺庙里跑,但杀起人来,却偏偏连眼睛都不眨。
“我喜欢南诏。”我看向他。
事实上,此时的我无处可去,右手残疾,力量也只够对付些强盗毛贼。南诏国内遍布沼泽和瘴气,唐人都不愿涉足,我也只能隐姓埋名地蛰伏于此,直至身体完全恢复的那天。
可是这些我都不敢宣之于口,驱魔师的力量衰退,一旦被寄生的妖怪知道,随时都可能被反噬。
因此我只轻咳几声,喝下口酸甜清爽的酒。酒入喉舌,仿若一个缠绻情深的吻。
“老头子,你有没有在认真听我说话呢?”阿朱伸出玉手,捏了一下我的脸,不耐烦地蹙起娥眉。
“嗯?”
“我说这里并非久留之地……”她伸出红舌,在唇边舔了舔,“云山里有古怪,似乎蛰伏着非常强大的力量。”
我的心登时一突,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继续饮酒。
“可能是山神吧,这么大的山,怎么会没有精怪。”
阿朱不再言语,她顺着破屋的窗口望出去,仿佛望到了远处的灯火连天,鼓乐喧嚣。
“女孩子们在排舞呢,是菩萨蛮,真漂亮。”她的视力在妖怪中也是拔尖的,显然看到了我们无法感知的所在。
“菩萨蛮?”乾达婆急忙转过头,他对所有跟宗教沾边的东西都有兴趣。
“是一种南诏蛮族进献给大唐的舞蹈,少女们梳高髻,穿璎珞衣,做蛇舞,曾经一舞惊艳大明宫。因为舞者的打扮酷似细腰观音,所以又称‘菩萨蛮’舞。”我耐心地对他解释,“在南诏祭祀时,有时也会跳这支舞。”
“说起来,祭鬼的日子就要到了呢。不知这卧龙城,供奉的是哪路神鬼?”阿朱双眼迷离地说。
窗外星月辉映,照得她似杏花沾雨般娇艳,我忍不住在她脸庞上亲了一下。她娇笑着伸指在我额上一点,素腰轻摆,整个人便融化在朦胧夜色中。
而乾达婆则一弓腰,从敞开的窗口跃出去,大概是去看那菩萨蛮舞了。
我看着这些脾性各异的属下,忍不住摇头轻笑。一个壮硕如山的身影,浮上了我的脑海,于是笑容凝结在嘴边,像是寒冬中凝固的冰。
右手在月光中如蜡雕般惨白,没有半分生气,我苦笑两声,倚在破墙上。银辉似水,照出我伶仃的身影,飘飘忽忽地吊在屋中,宛如幽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