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没有等很久,当天下了很大的雪,简直要压断了房檐。但我仍然上路了,背着简单的行囊,抱着一个一尺见方的木盒子,像是个账房先生般,排队等着出城。
老守卫跟我混得很熟,他连我的行李和身份都没检查,便放我过去了。
“终于收到账了?”他在风雪交加中搓着手,欣慰地看着我。
“是啊,好不容易,总算赶在年关前收完了。”我从褡裢里掏出一点碎银子,放到他的手里,“快过年了,买壶好酒。”
他笑呵呵地接过了,说着祝福的话,目送着我出了城。
我到城外雇了一辆马车,车轮碌碌,如来时一样,载着我前往返乡的路途。而在车厢中,眠狼和熊男却格外沉默,他们都喝着闷酒,连一口肉都不愿意吃。
眠狼几次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口,便又像平时一样,不胜酒力地睡去了。
我们在寒天冻地中赶路,渐渐天气不那么冷了,有了些濡湿的暖意。雪也化成了冬雨,淅淅沥沥地飘洒着,仿佛离人的眼泪。
我们又投宿在来时的那家驿站中,当月亮移到天心之时,我一个人穿着棉袍,怀里揣着个葫芦,向客栈外的荒地中走去。
草已经全黄了,比来时更萧条了几分,我掏出怀里的葫芦,拔掉塞子,倒出一只小小的东西。
那是一只干瘪的,蟋蟀的尸体,它是如此的渺小而轻盈,仿佛有一阵风吹来,便能将它吹走了。
我提着灯笼照明,拔了几片草叶,将那浮尘般的虫尸仔细掩埋。
周围静寂无声,只有山风吹过,仿若呜咽。
我在寂寂夜色中站了一会儿,转身向客栈走去,风将草地吹得如海浪般起伏,但这情天欲海之中,却再也没有了一个小女孩,羸弱而孤独的身影。
我回到了南方的水城,将头颅和印章,都交到了赵欲为的手中。他这个人很奇怪,总喜欢在吃饭的时候验货,而且往往这时,他都能比平时多添一碗饭,仿佛饭桌上的人头,能增加食欲一般。
“很好,你听说了吗?公子府中不再有文书下达,据说公子遇害,印章丢失,他手下的商号老板,和沟通的朝廷官员,都乱成一团。”
“我只是一介草民,怎么能听到这种流传于侯宅官邸中的消息呢?”我谦虚着喝光了面前的青梅酒。
“你的酬银已经到了,但是太多了,先放在官库中吧。待我换成明珠翡翠,再一点点给你。”他拎起了装着人头的木匣,显然又要去回府处理公务了。
“有件事想问你。”我叫出了即将走出酒楼的他。
“何事?”他如观音般慈慈眉善目,无限关怀地看着我。
“幽州,还盛行促织之戏吗?”
“那里的百姓,现在更喜欢推牌九、掷骰子。如果不是公子喜欢,谁爱去废墟瓦砾中捉蟋蟀呢!”
说罢,他便撑开竹伞,一身青衣,飞鸟般翩然地消失在雨幕中。
南方也要迎来寒冬了,我变得越来越不爱出门,喜欢窝在家里,抱着火盆取暖。我的一名好手下,终于从沉沉长梦中醒来,进驻了我的双眼。
那是一个喜穿黑衣的窈窕女子,而且最动人的,不只是她大啖活虫的姿态,还有她能说会道的巧舌。
“老头子,你好像跟过去不一样了呢。”她会在酒醉后揶揄我,仿佛根本不是我的属下,而是我的红颜知己般轻佻,“你孤独寂寞的心底,是不是住进了某个姑娘呢?”
“我的心里可有个豪邸,一个姑娘,未必能填满。”我也跟她调笑打趣着。于是在这个冷雨潇潇的冬夜,我的茅屋,仿佛也不再寂寞凄冷。
但是我知道,阿朱并未说错,她那仿佛能看透一切隐秘之事的黑眸,敏锐地洞察到了什么。
我的心底确实住进了一个女孩,她虽然羸弱瘦小,却仿佛奔马般肆无忌惮地闯入了我枯燥而漫长的生命。
她像一柄划破黑夜的剑,像是一艘劈开碧涛的船,像是一阵席卷肆虐的飓风,一场疯狂至极的爱,让人永生难忘。
也令我明白,生命并一条河,而是一条路。与其随波逐流,不如竭力走下去,终有一天,会达到梦想的彼岸。
玲珑!
玲珑局(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