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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道(1 / 2)

忠利与武藏的君臣之情与日俱增,而且越来越亲厚。两人经常支开近臣,促膝倾谈。世人已服德川统治,社会也臻太平。但在德川初期,大名割据各整武备,互相牵制,所以富国强兵自是政道之理想;同时因为封建的武家政治,士道的更新强化遂为政道之根干。

武藏主要即就这类政道根本问题,向忠利献言。老臣亦未因此而嫉恨武藏。

荻角兵卫的《武藏论》载称:

武藏沉潜严毅,深思熟虑。所谋出诸武藏之口,入乎公(忠利)之耳以前,绝不轻易宣泄于外,而武藏亦非恃君宠,傲诸老,以遭物忌的浅薄之士。

不仅武藏深谋远虑,忠利自己也小心谨慎,以免武藏遭群臣所忌。

武藏曾劝忠利筑千叶城,修复井芹川与坪井川。但忠利未言此为武藏献言,径与老臣相谋,做成蓝图。

有时,忠利亦垂询人事行政事务。

一天,忠利问道:“武藏,你到肥后之后,有没有发现杰出人物?世趋太平,显示实力的机会已不多。或许有些人才隐藏在不易发觉的地方,要找到这些人才,可不简单。你以为如何?”

“这个……”武藏想了一下,“确如所言,刚才守候室所见的那位武士,似乎相当不错。”

“哦,在守候室?”

“大概是微秩的武士,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好,现在就叫来看看。”

忠利把可能是武藏认为的人一个个叫进来,武藏摇首说:“我去找找看。”

武藏说完话,亲自到守候室,领来了一个家臣。年三十岁上下。色黑,颊骨秀丽,却并非引人注目的人物。忠利自己一时之间也想不起他的名字。

“你叫什么?”

“都甲金平。”

“嗯。”武藏从旁问道,“都甲先生,你平日如何锻炼胆识?”

“是……我天生胆小,故在睡**悬挂利刃睡觉。”

武藏微笑,仰视忠利。忠利高兴地即席嘱咐道:“嗯,都甲金平,任你做督事奉行,监督井芹川修复事宜。”

都甲金平身份低微,风采不显眼,兵法不杰出,亦非才气横溢。然而他却是志节高迈,默默锻炼的笃实武士。

他在睡**方,从天花板上用细线倒悬利刃,刃锋直抵自己脸上,起初害怕,非特别小心睡不着觉,后来逐渐习惯,遂能安眠。

不愧是武藏,一眼就看出都甲是经过锻炼的武士,把他推荐给忠利,忠利也即席承认他是人才,选任为计划推行的井芹川修复工程的督事奉行。

但遗憾的是,忠利谢世甚早,原先的计划无法付诸实施,以致失去了考验金平的机会。不过,十八年后的万治元年(一六五八年),有件事证明武藏慧眼确实无误。

明历三年(一六五七年)正月,江户遇史所未有的大火灾,江户城火势很高,本丸等尽皆烧失。翌年万治元年,幕府决定修复城郭,命令各藩担任此一工程。细川家负责修缮内正门、中门石墙、二丸门及莲池门。细川家乃以有吉赖母为总奉行,担任此一业务。当时被选任为石奉行(7)的是都甲金平。

金平运输许多石头到江户,顺利地完成使命,工程也比各藩提前结束。于是,他藩的人嫉恨,放出不实的谣言说:“肥后藩盗窃他藩运来的石块,用在工程上。”

这谣言也传入老中耳朵,石奉行都甲金平遂为幕吏所逮以窃石犯下狱。

本为不实之罪,故金平极力否认,幕吏不信,日夜拷打询问,要其自白。

拷问极为苛酷。用竹钻在膝盖穿洞,然后注入沸腾的酱酒,此为“筿揉法”;用尖三角木头殴打;让犯人端坐在板条上,然后在膝上放置大石等,幕吏就用这一切方法来责问金平。

金平却顽强忍耐。如果金平受不住痛苦,做虚伪的自白,那就变成细川家的罪名,金平这种忍耐性,磐石般的节操,连狱吏也无可奈何,奉行只得把金平唤到法庭,宣判道:“窃石者都甲金平已无嫌疑,即时释放。”

金平已虚弱得无法行走,但听宣判后即大声喊道:“所谓窃石者金平,用词不当!”

奉行改正这疏失,重行宣判:“都甲金平,窃石嫌疑解消,即行释放……”

金平保住了细川家的清誉,以报答忠利侯和武藏的知遇之恩。

阿苏的外轮山,白雪皑皑,映白了天空,已是初冬时分。武藏的门徒已过千人。武藏的兵法合理,他自己也严加指导。

但平时,武藏稳重自持,以温情待人,尽力泯除天生的邀情。对后人讲述时,强调不夸耀武功,对百姓町人(农工商)尤当以温情待之。

武藏门人中有名唤道家角左卫门者,兵法超群,是武藏属意的门人之一。

一天,角左卫门到西山狩猎,归途走到岛崎附近时,背后突然传来马蹄声。

角左卫门以为有人骑马奔来,让道于旁。突然,马向角左卫门飞跃过来。角左卫门是练家子,及时躲过未摔倒在地,仅袖口被撕破。

这是农家的脱缰之马,旋即奔驰而去。随后一个农夫追逐而来,欲捕此马。角左卫门怒火中烧,挡住这农民,道:“止步!”

“呀,是武士!”

“你难道不知道法令禁止在大路上放马吗?你这笨瓜!”

角左卫门说着拔刀出鞘,顺手砍在农夫肩膀上。

农夫悲喊一声倒在地上,角左卫门扬长而去。

这地方正在白梅庵附近,听到悲鸣声,由利公主和来访的阿松飞跃出来。

“怎么啦?”公主抱起农夫,是她认识的。

“是,是……是马发狂跑掉,碰到武士……所以,我……”

农民只说这一些即气绝而死。不久,看到奔驰而回的马和耸肩步行的武士背影。两人知道一切的经过了。

“哦,真过分……松小姐,你认识那武士?”公主颤抖着问阿松。

“是藩里的道家角左卫门,武藏先生的门人。”

“什么,是武藏先生的门人?”

公主双眉紧缩,以严厉的目光望着角左卫门的背影。

第二天,公主写信给武藏。

近况谅好,前谓欲赠花卉画,待其完成,值有一日三秋之感。昨日,见先生门人道家角左卫门,于岛崎路上一刀砍杀无罪农民,待花之心不禁日益淡**。先生终就又陷为执刀之人,至为痛心。

武藏看公主之信,有如被击中要害一般,大吃一惊。

偏巧,道家角左卫门正来习武,立被唤至师范台前。

“角左卫门!”武藏语气尖锐得不似往常。

角左卫门栗然说:“是,师傅,什么事?”

“昨天,在岛崎做了什么?”

原来是这件事,角左卫门放心地回答:“昨天狩猎回来途中,农夫逃逸的马碰到我,弄坏了衣服的袖子。法令禁止在大路上让马脱逃,故罚其无礼。”

当时,武士惩治百姓无礼,滥加斩杀,乃极其平常的事,而且非常合理。

“真的?”武藏如刺般瞪视角左卫门。“让马逸走,该当死罪?”

“不,不该死罪,但对武士……”

“闭嘴!学兵法的人被马弄坏衣服,不是太差劲了吗?”

“是,是。”

角左卫门在武藏锐利眼光照射下,不禁变了脸色。

“不怪自己粗心,反而夺人宝贵的性命,这是野强盗的行径,非身居四民之上的武士所当为。武藏所传兵法,是为一旦有急事,效命君前,防御外敌,保护百姓町人生命财产为首要目的。像你这种无道之人,不宜入我门下。今即从门人簿中删除,出去!”武藏大声下令。

“是……惶恐,惶恐。请宽谅……”

角左卫门平身低头悔过。武藏不准。角左卫门悄然离去。武藏仍然不悦,径往花畑馆,向忠利报告详情,并进言道:“为端肃政道,为更新士风,理当处罚角左卫门。”

席上也有重臣在座,有谓:“这农民亦非无罪。武士罚其无礼,乃法之所许。为武士威严计,处罚是否不当?”

但武藏毫不让步,语气激越,坚决主张处罚角左卫门。忠利静听双方论驳后,裁断道:“武藏说得有理,令角左卫门闭门一月。”

当晚,武藏走访由利公主的白梅庵,他已很久没来了。

庵里已无孤儿和使女,公主以阿光代作仆妇之事。白天教藩里家臣的子女茶道和插花。

“由利小姐,来函已经接到。那件事已禀告主上,角左卫门被罚闭门,并逐出我的门墙,但我也有责任。这次是来送抚恤金给被杀的百姓家人,望由利小姐为我转致。”

“哦,如此关照……遗族一定高兴。”

公主微笑收下。接着她一反往常,目光炯炯,望着武藏。

“花画好了没有?”

“还没有。”武藏即时回答。

公主冷冷地低声说:“想必如此。画不好乃理所当然。”

武藏追问着:“由利小姐,其故安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