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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谙尽滋味(2 / 2)

沈茹薇不禁诧异,然而稍不提防,便已被萧璧凌一手扣紧脉门拉回身边,她内力深厚,又得了黎蔓菁指点,若全力相搏,鹿死谁犹未可知,只不过此番交手,并不为伤人,彼此各有顾虑,行气皆有收敛,因而更像是一场文斗。

而文斗所比的,是各自习武多年,与人交手的经验,谁更技高一筹,便能率先压制另一方。偏偏就是在这一点上,沈茹薇因习武太晚,而逊了萧璧凌远不止十年。

沈茹薇受他牵制,却并不想就此认输,于是反手一掌扣在他手背,便欲向下拧去,然而萧璧凌却并不给她翻盘的机会,而是迅速以刀鞘末端点中她肋下天枢穴,此处属于足阳明胃经,受瘀滞血阻,对女子影响犹甚,沈茹薇也讶异于他出手如此稳准,登时便站不稳了,继而跌落他怀中,本能目露愠色,朝他望去。

“对不起,”萧璧凌将照雪放在一旁,怀抱着她就地坐在回廊边的石阶上,未免她太过难受,封住她几处大穴将她行气主脉制住后,便将天枢所受淤阻解开,随即长舒一口气道,“只有这样,才能让你静下心来说话。”

“放开我。”沈茹薇道。

萧璧凌略一迟疑,终还是松开了手,眼见她拎起一旁的照雪便要离开,终于按捺不住压抑许久的心绪,高声问道:“你真当自己是无所不能吗?”

沈茹薇脚步一滞,却并未回头。

“你可以事事都压我一头,不论武功或是颜面,我都不在意,”萧璧凌仍旧坐在石阶上,目光沉敛,“可你凭什么认为,以你一己之力,就能承担所有事?你所做的每一个决定,有哪一次曾顾虑我的感受?”

“不全与你相关,”沈茹薇道,“我的身份……所牵系之人太多,着实……”

“你能牵连到谁?”萧璧凌嗤笑出声,“沐剑山庄吗?白鹿先生身份一旦公开,叶枫首先针对的就会是你,届时新仇旧怨算在一起,十条命都还不够。至于你师门那头,所知之人甚少,我不会说,我大哥与高昱他们,亦不会多言,只要唐掌门三缄其口,他们永远不会被人拖下水。”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不论有没有你,我与飞云居都将划清界限,何况我早已不属扶风阁门下,师父也不在门中,各大门派无论如何,也没有理由针对;许姑娘本非江湖中人,也无关当中是非,你能牵连到的,只有我一人而已。”

沈茹薇听罢,闭目深吸一口气,咬紧牙根,却不开口。

“我再问你一次,你当真认为自己无所不能吗?”萧璧凌一字一句说完,已然起身走到她身后,在他伸手将她环拥入怀的刹那,已能清晰感受到她的身子正在剧烈颤动着。

他越发感到心疼,微微躬下身去,俯身在她耳边柔声说道:“等你逞够了英雄,只剩孤家寡人,又有谁能保护你?”

言罢,他清楚地听见沈茹薇发出一声抽噎,继而颤抖问他:“那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同生共死,有何不可?”萧璧凌微笑,在她耳畔轻轻一吻。

“可道眼前光景恶,其如难见故人何。”沈茹薇言罢,眼底已有莹光闪烁。

“所合在方寸,心源无异端。”萧璧凌道,“我既承诺要守你一生,能不能……让我将它兑现?”

话至此处,沈茹薇的身子顿时便瘫软了下去。

这连日来无人倾诉的煎熬,以及独自咽下一切的孤苦,无时不刻折磨着她,然而她却不得不对每一个人做出镇定自若的模样,佯装云淡风轻。

内心历经千辛万苦而铸立起防备的高墙,在这一瞬间,灰飞烟灭。

萧璧凌扳过她的身子,令她面对着自己,却见她目光空洞,呆呆望着某个不知名的方向,面容憔悴远胜之前,非但未有半分好转,眸色更是暗淡了几分。

“茹薇?”萧璧凌轻声唤她名字,一连几声,方见她木然抬眼,双瞳空空,如失明之人,本应娇艳的唇,更是惨白到渗人。

她唇瓣翕合,他听得出,那是一声轻嘘。娟秀的眉眼,勉强一弯,这样的笑容,也看得他越发心酸。

“我儿时最大的愿望,便是翻跃过那深院高墙,却不知真正离开时的情状,会是那般惨烈,”沈茹薇语调平静,安稳得仿佛只在叙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一直以来,当时当刻,我都不愿回想,直到慢慢忘了那时的心境……可我记得,那也依旧是我曾经历过最惨痛的离别。”

“你的确……不该再去想了。”萧璧凌的手停在她肩头,垂眼直视那对空洞的眸子,喉头微微一梗。他害怕她瞧见自己失态,是以只能保持缄默,继而伸手抚上她的面颊,用不曾生茧的,最柔软的食指指腹,撇开她额前那一缕因方才的打斗而散落下的细碎长发。

“我失去了母亲与姐姐,也失去了尊严,换来这一身伤病……”她仍旧平静说着,语调和缓,眸中亦无分毫波澜,“我也习惯了孤独,习惯了独当一面。我让自己变得无坚不摧,无所畏惧,便是为了有朝一日,将往事抚平,去看这人间繁华,万里山河,再无恩怨缠身,一世逍遥。”

萧璧凌展开双臂,将她拥入怀中,让她的额头靠在自己胸口,将她用和顺掩盖的哀伤面容,通通蔽于怀中。

“我怎么也想不到,苦心筹谋,执着至今,到头来,却发现自己追逐的一切,竟都是徒劳无功,可笑至极。”她的话音渐沉,说到最后一字,竟成虚无。

周遭旋即变得无比安静,可很快,一个陌生的声音,却扰乱了这只持续了片刻的宁静。

那是衣衫被泪水打湿的声音,萧璧凌甚至立即便准确察觉出衣摆上那一点湿润的痕迹,他的指尖凝滞一瞬,却很快感受到了手背那倏然滴下的温热水滴。

他不敢低头,只是伸手去寻找她的面颊,却在手背触及她下颌的刹那,被她纤柔的手指勾在手心,用力推开。

萧璧凌眸光一紧,却听到低沉的呜咽,渐渐转为大声的抽泣,他听到她压抑许久的哭泣越发肆意,也感受到胸前衣衫,被她的泪水层层浸泡,蔓延至整片胸膛。

伴随这哭声,他原就悬着的心也抽搐得越发厉害。可他却只能闭目低首,轻吻在她发髻,双手拥上她颤抖的肩,用这仅有的温暖,极力平复这一切。

他甚少见她哭泣。

一次是因荆夜兰,一次是因他,而今天,还是相识两年来的第三次。

她用比常人多出数倍的坚韧与桀骜,将所有的少女情怀收拢,只在接受他的时光里,用最明媚的笑容展现。

“你总是猜得那么准……”仍在哭泣的沈茹薇含混开口,“那个白鹿先生,他不是别人,而是我爹啊……”

萧璧凌不觉心念一动,却很快便明白过来这其中的始末。

他本以为,自己已是这世间最苦之人,可如今细细想来,尽管那个为了感情,令自己癫狂到极致的母亲,算计着他的一切,却还不至于要玩弄他的性命。

可怀中的她,却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倚仗着她仅有的温情,将她从本就贫瘠的岸上推入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