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茹薇微微颔首,并无半分迟疑。
萧璧凌凄然一笑,轻轻阖上双目,钳制着她的手渐渐因这伤怀而脱力,却又在她试图挣开的一瞬重新握紧。
“至少……告诉我,”他缓缓睁开双眼,凝视她那对寂如死灰的眸子,话音极轻,近乎缥缈,“你都知道了什么?难道就没有丝毫可能改变什么?”
沈茹薇没有回答,只是定定望着他。
二人相对凝视良久,就连周遭的空气都仿佛跟随着这沉寂的气氛一同凝固。
终于,萧璧凌唇角微微一动,像是笑了,呼出的气流旋即降至冰点,眼底悲戚凝结成泪,顺着面颊滑落。
仅有一滴,当中凄恻,却已是万种伤怀所不可及。
“放手。”沈茹薇沉声说道。
萧璧凌垂眸,轻轻摇头。
“我若放手,便再也见不到了。”
他仿佛与她有着心灵相通的默契,明知她绝不会说出真相,便当真不再问她。
可也有着她无法抗拒的执拗,决计不肯松手。
“我……自有我的理由。”沈茹薇话音苍白无力,她压抑了太久,许多话根本无从诉说,九年来她从未向谁示弱,可她所遭遇的一切,积压如此之深,若非她性子坚韧,只怕早已被逼至疯癫。
然而心底压抑的话,对眼前之人,却是只字不可言。
不论是逃避或是成全,她知他心意,自能猜出他得知一切将会作何反应。
世上最让人痛彻心扉的分离,不是死别,亦不是因彼此猜忌而生离,而是分明结成契阔,心意相通,却又不得不为彼此的安乐无忧,而放弃所有。
这所有之中,便包括相守。
他的未来尚有转机可言,而她却将远离天日,永堕黑暗。
又岂能拖累?
“放……放手……”她已然压抑不住心绪,身子也跟着无法一口气说完的这两个字发出轻微的颤抖。
萧璧凌分明感觉到她手腕上的温度骤然褪去,连同脸色也变得苍白。
他微微躬下身去,在她额间轻吻,柔声说道:“对不起……我实在想不到有什么办法,能够留住你……”
沈茹薇的身子也因这一吻而加剧了颤抖。
那是她仰赖已久,刻入他骨血之中的温柔,在这刹那之间,将相识以来的所有记忆通通唤醒。她再也抑制不住,当下踮起脚尖,肆无忌惮吻上他的唇,心下忧苦亦不受掌控,凝入泪中,如泉水般争相涌落。
萧璧凌扣在她脉门的手也随之松开,转而搂上她纤细柔软的腰身,她的唇瓣柔软,带着似有若无的馨香,令他几乎忘却她方才的冷漠与决绝,几欲沉沦。
沈茹薇背后仍是那堵冰冷的墙,可身子却因血气翻涌的炽热而变得滚烫,她任情欲没过理智,肆意宣泄着长久以来深埋心底的一切,仿佛只有如此,才能不受命运所扰,随心而为。
罗裙坠地,钗垂髻乱,帐下人影厮磨,只余越发沉重的呼吸声。
窗外月光普照,门内欢情良久,凤倒鸾颠。
灯烛渐枯,原就昏暗的室内,仅剩的光线,只够罗帐下肌肤相亲的二人在这咫尺之距间看清彼此。
沈茹薇眼色晦暗,适才那番不顾一切的疯狂过后,她忽然又冷静了下来,她试图将萧璧凌推开,却再次被他扣住双手,反摁在枕边。
“我在很早以前,便有过猜测,如今看见你的刀已回到身边,便更加确信——”萧璧凌凝眉与她对视,瞳仁清亮,显已回复了理智,“如果一定有什么理由,令你不得不远离我,只能证明一件事,就是那位白鹿先生的身份,与你有莫大关联,甚至是……”
“你这么聪明,要是不喜欢我就好了,”沈茹薇苦笑出声,打断他的话道,“让我走吧。”
“我若不肯呢?”萧璧凌眉心紧蹙,认真问道。
沈茹薇不言,即刻屈膝撞向他腰间,他即刻闪避,却见沈茹薇已挣脱了钳制,纤足落地,勾起方才被随意丢在地上的外袍,向上挑起,随即旋身下地,套上衣袍,退至门边,却见寒光一动,照雪刀尖已然抵在她喉心。
抬眼再看,萧璧凌亦披上中单,一手合上衣襟,拈于系带处,另一手则握着照雪刀柄,刀身寒光映上他双眸,目光明澈如水。
沈茹薇凄然一笑,继而阖上双眸,然而她却听见了照雪被掷在地上的清脆声响,随即身子便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她愕然睁眼,对上的却是他瞳底那无限柔情。
“不论要走要留,都等到了明日再说。”
后半夜的他,便好似执迷于千丈软红中的浪子,不言恩怨过往,只识肆意风流。彻夜纵情后,疲倦至极的沈茹薇酣然入睡,然而枕边的他,却蹙起了眉,一手拥着沈茹薇,另一手支在耳边,侧卧起身子,静静望着身旁熟睡的沈茹薇,陷入沉思。
她的确是倦了,也的确有太久不曾安睡,修长的眼睫随着呼吸的节奏微微颤动。
若余生也能如此安好,该是多么幸运之事?
萧璧凌只觉心被揪得生疼,却偏生无可奈何。他抬眼望向帐外即将熄灭的烛火,蓦地想起陈少玄在文萱宁画上提的那首《梦旧》。
别来老大苦修道,练得离心成死灰。
《妙色王求法偈》有言: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然而圣人的道理,如他这般寻常俗人,却是一生也学不会。二十余载饱经孤苦之事,余生只为求得所爱,如此简单的愿望,竟艰难至此,又是谁人之过?
或许就在下一刻,又或许是明日,或再多过几日,便是恒久的别离,他太了解她的性子,但凡下定决心要做何事,他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
想及此处,心下悲伤已难自抑,至绝望那刻,却又生出些期许来,仿佛冰雪之中,忽然破土而出的春生树芽,柔嫩却又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