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对于如今的萧璧凌而言,莫说是苏易用了他从未见过的剑法,哪怕他成了什么“白罗刹”,“太阳罗刹”,都丝毫不会影响他临敌的心境。
假若飞白不再是当年的苏易,那么萧清琰又何尝还会是那个散漫逍遥的萧璧凌?
对于苏易而言,眼前的萧璧凌,除却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孔,也几乎成了陌生人。
这位二公子,的确趁得上他手里这把厚重而古朴的剑,他的招式,既不投机,也不取巧,没有一丝一毫花里胡哨的拖累,却偏偏叫周遭的寒风,也为之战栗起来。
萧璧凌在六七岁的时候便学会了拿这把剑,那时的他,一半是被强迫,另一半是因为在那方寸大小的内院里,着实再也找不出其他的新鲜玩意。
一把重于寻常兵刃的剑,一年一年逐渐累积下的内力——对萧璧凌而言,其实早在几年前,他就有十分的把握,驾驭平生所学。
可是偏偏受那相冲的心法克制,不得施展。
在回到飞云居后,萧清玦在看到他默下的两套“留仙引”心法后,曾断言他所学的那套是拙人续笔,倘若完整的那一套,当真都是出自任峡云之手,那么此人不是被门夹过脑袋便是失过忆,生生毁了自己的苦心孤诣的上乘之作。
然而即便是萧清玦,也无法完全领会那半章残卷中的所有精妙,只能是尽力改去其中弊病,使之少妨碍些萧璧凌施展儿时所学。
只是若再想让那两股相冲的内力有所改善,便只能指望找到遗失的那些后半卷残章了。
不过就目前这般来看,至少在苏易眼里,他的“长进”已几乎算是一日千里了。
也终于不用由于无法使出那部分内力而绞尽脑汁取巧耍滑。
而是实实在在的功力。
而对于苏易而言,当年每每挑衅都能得手的场面,对比如今这般势均力敌之状,仿佛是无数个嘲笑他不自量力的大巴掌,每个耳光都正中靶心抽在他的脸上。
可这人仍是执拗着不肯驱动奎木狼出手,非要继续这一场单打独斗。
在金陵城郊相遇时,萧璧凌手中并无寸铁。
而在西岭雪山夺剑胁迫他时,也是攻其不备。
更不用说借着萧璧凌身中剧毒时将他囚禁。
苏易很想光明正大再胜他一场,只需一场就好。
如此一来,才好结束过往的种种不甘。
就在这时,破庙的门被谷雨从庙内拉了开。苏易瞥见了,当即出语讥讽道:“这么快就换了新欢?萧二公子还真是多情啊——”
他有意拉长了尾音,让这话变得更刺耳了几分。
“无聊。”萧璧凌听了只觉聒噪,当即横剑别上苏易手中剑柄与剑身连接处,向旁大力一推。
他如此举动,忽然便激起了苏易内心一股无名之火。
“他是谁?”谷雨话音未落,便看见原本沉浸在逞勇斗狠中的苏易忽然调转剑锋,朝她一指,另一只手则以剑鞘重击奎木狼脊背,使那庞然大物的身子,立刻就到了破庙门前。
苏易口中哨声响起,便见那活鬼应声而动。
“当心!”萧璧凌立刻喊道。
谷雨即刻退入破庙,并掩上了庙门。奎木狼也跟着上了石阶。
“下作至极。”萧璧凌见奎木狼即将破门进入破庙,当下反手便是一剑,苏易却只是笑着,手里的剑也又一次缠了上来。
那破庙的门年久失修,原是关不紧的,加上奎木狼身形魁梧,几乎没有多大动作便将那门撞得飞了出去,可与此同时,从那门框上方也掉了块足有那厮脑袋一般大的石头下来,不偏不倚砸在奎木狼头顶上。
这要砸中的是个大活人,说不准就立毙当场了。只可惜这种伤害对于奎木狼这样的活鬼而言,根本不起作用。
萧璧凌起先还在担心谷雨处境,眼下看了此景,便稍稍放下心来。
她手中虽无寸铁,却似乎总能找到别的东西来应对,
“听说,马帮近日收留的那位许姑娘也在你手里?”苏易的话把萧璧凌的视线给拉了回来,这厮似乎已不在乎输赢,而只在乎如何将他激怒,“这一次让你绑了人去,若是有何差池,只怕萧庄主纵有通天彻底的本事,也难以不叫飞云居与马帮互生嫌隙了。”
“许姑娘?”萧璧凌冷冷瞥了他一眼,“我可不曾见过。”
“孔仁峰那个脑子少根弦的东西,将手下的死都迁怒于马帮,带着剩下的人手一路摸去了青州,趁着许玉兰外出之时将她挟持,就在快到泽州时,遇上了我们的人。”苏易的笑容之中,略带着几分邪气,“孔仁峰那些怕死的手下当时正押着许玉兰,见这阵仗一个个都跳下了城外的山里泉,个个以逃命为先,把人给松开了。”
萧璧凌原当他是在故意胡说八道,可听他之后说的这一通话,心却悬了起来:“你说什么?”
“听说,那位许姑娘被一位姓萧的公子给救了。”苏易说完,笑容越发肆意起来,“看来不是你。”
萧璧凌不言,手中长剑倏地上挑,苏易自然回剑去挡,冷不防露了空门,肋下被他提起剑鞘狠狠撞了一下。
就在这时候,从破庙里传来一声巨响,比刚才大石落地的声响,还要大得多。
紧跟着,屋外二人便看见谷雨一路小跑出来,身上的氅衣已经不见了。
“萧公子,你猜的不错,这东西的确看不见,听不到。”谷雨说道,“我适才躲在神像之后,用衣裳盖在那东西的脸上,可他还是能够立刻知道,我身在何处。”
“奎木狼呢?”苏易瞳孔急剧一缩。
“铜像底下压着呢。”谷雨轻笑一声,“公子不必担心,以那东西的能耐,过不了一会儿便能出来。”
“这个女人好不简单,”苏易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还真有几分罗刹鬼的意味,他当下收了招式,退开几步,剑尖直指萧璧凌,道,“既然如此,二公子不妨猜猜,今日究竟是你们二位先脱身,还是那奎木狼先出来?”
萧璧凌凝眉,横剑格开苏易那极不礼貌的一指,道:“苏兄既然喜欢下注,倒不如先赌一赌,在那活死人出来之前,你是否还活着?”
苏易唇角微微动了动,却并未发出任何声音。
“此事与你无关,先走。”萧璧凌小声对打算上前帮忙的谷雨说道。
“你确定这附近没有与那个奎木狼一样的东西在?”谷雨倒是没客气,“我可不敢乱跑。”
苏易像是故意拖延似的,将手里的剑挽了个起势,却并不急着动手,谁知萧璧凌看见他这故意挑衅的模样,也懒得废话,干脆掉头就走。
到了这时,苏易身形方才一动,谁知到了那姓萧的近旁才发觉这一掉头只不过做做样子,为的只是逼他先出手吃这闷亏,实则早已做好了准备,回身一剑狠狠斜削向上,当场将苏易那把廉价的破铜烂铁劈成了两截。
谷雨见此情形,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只觉得这场不知因何而起的较量似乎很快就能分出胜负,因此本打算坐下的她,便即理了理裙摆站好,仿佛随时准备开溜。
萧璧凌并没有时间去关注这个合格的看客,他很快便看到,苏易的眼神变了。
那眼神里,藏着他从未看过的狠厉与决绝。
那把断剑在苏易手里,仿佛从断口生出了新的锋刃,将周遭的风都绞碎散得七零八落,这凶险的杀机,却在本该直取萧璧凌咽喉的刹那,便被玄苍剑锋狠狠压了下去。
苏易在此之前有未尽全力,萧璧凌并不能看出来,可他还记得在此之前每一次交手之时,他剑招的变化。
一次又一次的不可预料,一次又一次突如其来的杀着。
萧璧凌直觉感到,他这一次或许又会给自己新的出其不意。
是以,这位很久没有如此“工于心计”的二公子,头一次选择了不那么轻易显山露水。
几个回合之后,苏易的劣势已然暴露无遗。
萧璧凌本已成竹在胸,却听到破庙里断断续续传来忽大忽小的响声继而抬眼望了去,却看到奎木狼那庞大的身躯,已然一步步从破庙里走了出来。
“看来,萧二公子你是高估自己了。”苏易言罢,忽然自口中发出一声尖锐的哨响,紧跟着,奎木狼的步伐,突然便快了许多,当下朴刀一横,扫向萧璧凌头顶。
谷雨当机立断拾起一颗石子,抬手弹射而出,无比精准地击打在萧璧凌后颈穴道,使他在奎木狼落刀之前,险而又险地避了过去。
苏易冷眼看着萧璧凌,恶狠狠咬了咬牙。
萧璧凌突然想起以往自己每一次面对苏易的挑衅,似乎总是因为被苏易激怒,而显得像个十足的二百五。
可仔细想来,这种愤怒,似乎并无必要。
自己如今应该做的,只是平声静气将他制服,再问清楚想问的事而已。
在此之外,也无需再有更多瓜葛。
他的招式又一次沉敛下来。
可在这时,萧璧凌却忽然看见,苏易又笑了。
那是一个不易察觉,又带着些许诡异的笑,而且,那个笑似乎并不是冲他,而是冲着站在一旁的谷雨。
谷雨原本早就退到了很远,也根本想不到,奎木狼手里的朴刀,还能用扔的。
然而萧璧凌与她相隔之距甚远,根本无法上前相救。好在谷雨及时提气闪避,与那飞纵而至的朴刀,擦身而过。
与此同时,萧璧凌手里的玄苍剑锋,分毫不差地抵上了苏易的咽喉。
“看来,你的长进还不是一般大,”苏易故作气定神闲之状,他看了一眼奎木狼,似乎十分满意他与谷雨之间这一场你追我赶的游戏。
“你要怎样才肯让他住手?”萧璧凌面无表情问道。
“你不觉得这样很好玩吗?”苏易开始认真装起了无辜。
“你为何总爱和女人过不去?”萧璧凌问道。
“哪有?我只是喜欢和你身边的女人过不去。”苏易笑意漾然。
“那还真是有出息。”萧璧凌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随即便抬手封了他周身几处大穴。
有些点穴手法,并非真的让人不能动弹,而是让被点穴之人一旦动弹便浑身酸痛麻痒难忍,因而不敢动弹。
苏易也因此而立刻瘫坐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