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典华向他们身后看了一眼,日进赶紧使唤人将木盖打开,明晃晃的银元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这就是莫鹤生执意要将银票兑换成现银的原因,因为视觉上的冲击实在是太强烈了,但凡是个人都接受不了这样的**。
谁料俞典华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笑道:“来都来了,怎么还如此客气。”
莫鹤生对俞典华的反应有些讶然,但还没来得及寒暄几句,俞典华竟径直招呼人上去接木箱了:“还不快给诸位递碗水喝,这大热天的。”
苏宝儿在一边不禁失笑,刚看俞典华那模样,还以为是修行到家了,结果原来只是眼睛不看,下手却比谁都快。
“请,诸位请进。”
众人进入山门,拾级而上,莫鹤生虽体弱,但也坚持步行上山,谢绝了俞典华找人抬轿的提议。
青城山不愧是洞天福地,夹道青葱叠翠,花鸟蝉鸣,偶有瀑布直下之声,溪流泠泠作响,犹如误入仙境。
越往上走,身边仙雾便更是浓厚,四人随同俞典华缓步而上,途中向俞典华禀明了来意。
俞典华听罢之后,一是惊于自己所赠的《清心经》竟能派上用场,救苏宝儿一命,二是对张大天师是否会接见外人而感到犹疑。
“不是贫道不愿帮诸位,但是实在是天师不见外人已有数年,近日又在专心准备罗天大醮,恐实在抽不得空来。”
苏宝儿不干了:“俞道长,我们可是敬献了两万两香火钱。”
“诶,苏姑娘您这话说的,香火钱是献给诸天神灵的,与天师何干呢?”
“嘿,你……”
苏宝儿作势就要去揪俞典华的胡子,俞典华连忙找补:“不过我必定会将诸位的诉求转达给天师的,待忙完罗天大醮,天师有空了,兴许就能与诸位一叙了。”
“再者,我天师道一心修道,恐怕不能帮二位强筋续脉,怕是诸位要白跑一趟了。”
“你说了不算,得你们天师出来说才行,要多少钱,莫鹤生都出得起。”
盛桃也有些着急,心道这帮臭道士无非就是想再多讹点钱,他们桃仙寨出不起,知闲山庄还出不起吗,一人出银子,两人同治,这波不亏。
顶多他们要南岭路权,拿去就是,反正以前常氏在的时候,他们也能在南岭畅通无阻,怎么算都都还是他们桃仙寨占便宜。
莫鹤生瞥了盛桃一眼,一时无语。
众人随俞典华一同抵达前山建福宫,递了名帖后,又随他千回百转,抵达了清虚宫前殿。
这一路上皆是张灯结彩,五色幡铺得到处皆是,还有无数符箓、彩旗、铃磬、香花,而清虚宫就是大醮举办之地,也是张天师偶尔的修道之地。
“诸位稍候,贫道先去向天师通报一声,随后再让人领诸位去居所。”
四人在清虚宫外四处张望打量,盛桃从怀里掏出一颗果子,百无聊赖间,目光忽被宫殿门外的两侧对联所吸引。
手中那颗果子啃了一口后就再无暇吃第二口,她目光微有闪烁,最后又淡淡收回。
林默之却注意到了她的异样,他循着盛桃的目光看去。
那两侧的对联上书:
栽竹栽松,竹隐凤凰松隐鹤;
培山培水,山藏虎豹水藏龙。
这是青城山上楹联无数,这不过是广为流传的其中一对罢了,并非有什么稀奇物件,但是这联的字迹却有些眼熟。
这时,俞典华已经从殿中问完话了,正火急火燎赶了回来:“诸位,天师回话,说是罗天大醮之后,可与莫公子一叙,不过桃仙寨的苏姑娘嘛,怕是不行。”
盛桃回过神,凶道:“凭什么?我们桃仙寨招你们惹你们了?”
但是俞典华话锋猛然一转:“除非,桃仙寨补上当年盛大当家砸毁青城山的修缮款项。”
盛桃和苏宝儿对视一眼,一时理亏,纷纷不语。
是了,早年盛望山也在青城山上学艺,但是因为戒不了酒,后又酒后杀人,被逐出天师道,好像确实是在青城山大闹过一场,随后不欢而散。
这事江湖上鲜少有人知晓,不代表盛桃和苏宝儿不知道。
莫鹤生失笑:“无妨,我替大当家补上。”
“当真?”苏宝儿眼睛一亮。
“自然,”莫鹤生笑眯眯地回头,“日进,记得给苏姑娘和盛少当家补上欠条。”
“……”
奸商。
四人跟随俞典华前去后山小住之地前,林默之忽然开口问道:“这宫外楹联,不知出自哪位高人之手?”
俞典华随林默之目光看去,回道:“这对联语出自理庵先生,由玉岚师叔……啊,就是疾风将军顾岚之,亲笔所提。”
疾风将军顾岚之,当年与郡主夫人一同战死于久泉。
但他也曾青城山“玉”字辈的翘楚,其岚烟剑名震江湖,其剑法犹如秋岚烟雨一般优雅灵动,却可顷刻之间取人性命。
只不过当年天下大乱,顾岚之为实现救世之愿景,自请退出师门,舍弃“玉”字排辈,代“之”字以示自己为天师道外门弟子。
“之”,字面上无意义,却是一种居于门外修行的道门弟子的共同标识,以示对天师道老祖“太清玄元”的敬意。
听到顾岚之的名字,盛桃不禁浑身一震,她仰头又往那对联语看去,硬生生忍住抬手抚摸那幅字的冲动。
莫鹤生点点头:“原来是义父的字。”
“别瞎喊。”盛桃眼刀横来,“你不配。”
说罢,她甩袖提刀率先而去。
莫鹤生莫名又挨了顿骂,苏宝儿赶紧牵住莫鹤生,安慰道:“她就是没睡好,又乱发脾气呢。”
随后有些担忧地看向盛桃的背影。
她的背影一如既往地坚毅果敢,仿若可以挑起世间所有的重担。
但苏宝儿知道,她也是个女人。
一个和她一样,亲眼见到父母死状的,在世上孤苦伶仃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