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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十(2 / 2)

广平……

他努力的在沉积的记忆中搜寻着这个人,耳边少女沙哑的声音隐带低迷,“纤妃,是我的母妃……”

她对上他注视着她的眼眸,淡淡一笑,“而纣秩,是我的同胞哥哥。”

他的身子震了一下,毫不掩饰的震惊从他一贯冷漠沉稳的眼里迸射出来。

纤妃在世之时,纣秩在所有的皇子中资质平平,因而他也并未在意这个毫无建树的儿子,甚至有时近乎忽略。但纤妃的离世刺激了纣秩,从那之后,他开始精于学业,在各方面都不输于乔嘉和太子随。也正是从那时起,他开始关注起这个不起眼的五子,且从他口中得知他的母妃已经不再。

他后宫佳丽三千,死掉一个对他而言实在是不足挂齿,所以他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但是,美人虽多忽略可谅,他却从不知道自己竟然还有一个女儿!

看着榻前少女清瘦的身形,木裴仿佛有刺在哽,除了难以置信,还有太多无法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

她观察着男子变幻不定的神色,心头漫上苦涩。以往眼里的冰峰霜色消融殆尽,脸上的表情渐渐柔和下来。

“你忘了你还有一个女儿,可我却从没忘记我还有一个父皇;你忘了你还有一个妃子,可她却从未忘记她还有一个夫君……”

她漆黑乌眸定定瞧他,似是诘问,“你还记得她吗?那个可以让你为了她专门给《青玉案》谱曲的女子?”

“也罢,那曲儿你大概也忘了,我唱给你听,算是了却她的夙愿。”她扯唇一哂,开口低声吟唱着那首足以让她刻骨铭心的《青玉案》。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入耳的声音粗嗄低哑,透着一股子悲凉。

即便如此,当那熟悉的曲调哼起之时,记忆之闸逐渐的被打开,尘封的记忆如同流泻的江河,一发不可收拾。

记忆中的女子,柔婉清丽,有着世家女子特有的温柔矜持的笑容,纤细的身形袅娜聘婷,可以跳出最动人的舞姿。

“你随朕进宫,这天下都是你的。”

“我不要天下,我只是一介臣女,能得君垂怜已是幸之。只要能伴君左右,别的,我都不在乎。”

…………

“阿玉,这孩子长大了一定随你,出落得如此清秀。”

“皇上莫要胡说,平儿才刚下生,哪能看出以后什么模样。”

“朕说是就是,朕身为皇帝,金口玉言,岂能出错?”

“好好好,皇上说什么就是什么,平儿长大了准会随臣妾。”

“……”

女子温柔的声音带着无奈,更多的却是满足的喜悦。那般温声细语,不知在年少时抚平了他多少狂躁的心绪,送去了多少蜜语柔情。

尾随着最后一个音落下,木裴的眼前浮现出昔日女子明丽的面容,渐渐地,与面前少女的脸交叠重合,令他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想触碰床边人的脸庞。

阿玉……

他竭力张口,喉结滚动却只发出一两个含混的音节。剧烈的情绪波动让他孱弱的病体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

少女望着他竭力靠近自己的那只手,眼中流露出悲悯之色。她伸手握住木裴发颤的手,闭了眼,退回了几乎要克制不住的泪水。

“父皇……”再睁眼时,她神色如常,对着他极其粲然的一笑,尽释前嫌,“平儿不怨你,母妃也从来没有恨过你。直到她离开,她的心都还系挂在你的身上。她对你的爱,足以包容一切。父皇,她是爱的。”

本以为自己足够坚强,没想到说到最后,还是哽住了声音,阵阵潮意涌上眼底。

她将掌中的手握紧,笑得安抚柔和,“父皇,平儿也不会恨你,纵然你对我没有养之情,却也有生之恩。”

她的一番话彻底将木裴波动的情绪稳定下来,望着少女清丽的眉眼,这个一生恣意的帝王惟余两行噬脐莫及懊悔泪。

她无言注视着罗帐中与她骨血相连的男子的脸,心里最后的一点怨也随着他浑浊滚落的泪水消散不见。

微温的指尖轻柔的拭去他脸上的泪花,少女眼神温柔,唇角含笑,“父皇若累了,尽可以安心的睡去,平儿会在这里一直陪着你。”

她卸掉了以往冷漠的外壳,此刻笑意温暖明丽,握在掌间的手紧了紧,慢慢地往心脏的位置靠近了几分。

少女身上散发的暖从掌心源源不断的传到四肢百骸,僵直许久的身体仿佛汇入了一股暖流,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舒心。

见木裴的视线始终胶着在她的脸上,少女浅浅微笑,“母妃说平儿跟她长得很像,惟一就是缺了点父皇的英气。”

他听到这话牵动了下嘴角,想笑,却乏力的厉害。他知道他快不行了,呼出的气息轻得连他自己都感觉不到,明明想睁大眼,眼皮却是越来越沉重。

生老病死,不足为奇。可是啊,他多想再多看一眼她,这个让她亏欠负疚的少女。

她是他最小的女儿,本应被他捧在手心尽心呵护,他却亲手将她从高位拉到泥潭。

怎能不悔恨?

如何不悔恨!

他本以为作为一个励精图治的帝王,他对得起天下人,不想在她的面前,统统成了狂傲自负,自以为是。

可是我的孩子啊,我亏欠了你那么多,你如何还能待我至此?如何还能心无嫌隙的再唤我一声“父皇”?

倘若时光可以倒流,我定要将你捧在我的怀间,尽我所能为你撑起最明朗的一色天空。

源源不断的暖流从少女心脏的位置传递到木裴冰冷的身躯,他想握紧少女的手,紧一些,再紧一些,但疲乏的无力感让他没有任何气力。是惩罚吧,作为他半生风流不负责任的惩罚,他初尝温暖,却无福享受。只能亲眼看着他的生命在他亲生骨血的手中点点流走,抓也抓不住……

带着无尽的懊悔与欣慰,凌帝木裴,于落霞满天的傍晚,薨于宜安宫。临逝,惟幼女广平侍于榻前,帝安,以笑亡故。

落日余晖艳如火,晚霞绸般铺在天际,天地间寂静无声,惟宫装长裙迤逦拖曳,在铺满落红的青石砖上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她一路缓行至玉纤宫,未入宫门,就听悠扬琴音缓缓流出,和着微风,大有清风送暖之势。

那个坐在玉兰树下的男子,容止清雅,眸光温润,纵过几昔,未曾改变。

他的笑意还是那般干净温暖,安抚人心。她抬脚举步,一点一点的向着她的温暖靠近,步步坚定,那温暖,唾手可得。

低垂的视线映入飘扬素洁裙裾,他停止抚琴,目光向上看去。

但见,那乌发素衣的少女,目光清亮,笑意温然,望着他,轻轻启齿,“莫璃,我为你起舞一支,可好?”

百花明艳似锦,面前人儿脸上的飞红呦,竟比那桃花还要娇羞动人。

余晖倾洒,飞红满天;

情动惟此一舞,此生莫要相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