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行事果断,言出必行,齐铁嘴与孙女被轰出茶楼,随身用具也被一同扔去街巷。一场说书分文未挣,还被威胁若再说书,便割去舌头。
齐铁嘴跌坐巷口捶腿大哭,小孙女一边抹泪,一边扶他:“爷爷,咱们回去吧,离开天稷城,去别处也能说书。”
齐铁嘴门牙不存,哭骂漏风:“老夫在天稷城活了大半辈子,没遇到过这么没王法的,凭什么不让老夫说书?”
小孙女慌慌张张,拉扯爷爷赶紧走:“天稷城哪个敢不听胡先生的话,他便是天稷城的王法,爷爷快别说了,让他听见,要遭殃的!”
齐铁嘴骂骂咧咧,收拾了褡裢,被孙女扶着一步步走出十字巷。
两条巷子卖艺的旁观了这场变故,无不幸灾乐祸,以为茶楼说书是好差事么,得罪了胡先生,被赶出来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少年丢了茶钱,出了茶楼,远远缀在那对祖孙后面。
穿过半座天稷城,齐铁嘴祖孙俩进了一条城中底层混杂的肮脏巷子,开了一扇低矮小角门,进去后便合上了门。
过了片时,少年来到门前,轻叩门扉。
开门的是那个十几岁的小孙女,一双秋水杏眸怯生生望着门外陌生人:“你找谁?”
少年摊开掌中一把钱:“齐先生。”
屋内昏暗,齐铁嘴从一张破榻上坐起,让小孙女点燃油灯,数起钱来。
“你莫不是要买我孙女?”齐铁嘴收好钱,大有当即卖孙女的意图,“小月,站到灯下来,给公子好生看看。”
孙女小月羞怯地站过来,昏蒙灯光为少女增添了几许容光。
少年却没看她,拾了张凳子坐下:“齐先生为何那般惧怕茶楼老板?”
小月想同他搭话,蹭了几步过来:“公子说胡先生?”
少年融融的目光投去,声音闷在喉头也动听:“嗯。”
齐铁嘴抿着没了门牙的嘴,闭目养神,全由小月代为作答。
“公子是从城外来的吧?公子有所不知,胡先生明着是茶楼老板,其实呀,暗地里整个天稷城都归他管。城里每个做生意的,都要拜见胡先生,得罪胡先生的,都在城里待不下去,就像我们。”说到后来,小月垂头,盈盈泪珠从粉腮滑落。
少年默然不语,这场没来由的纠纷全因他而起,胡先生却因他一时不悦,而当真降罪说书先生,这其中又是什么缘故,是试探,还是有所图谋。
他给小月的一捧钱,勉强可弥补他们祖孙二人。不过,他并不是来纯粹做好人的。
“可知胡先生在城里的住处?有无亲人?”他问小月,不忘补一句,“听说天稷城里好挣钱,茶楼人多口杂,我想去胡先生府上单独拜会。”
“胡先生在城里有好几个住处,没人知道他当天会在哪里落脚,亲人倒是不曾听说。”小月一双美目凝注少年,深处有秋波哀愁,“可惜我和爷爷没几日就要离开这里,不然可以给公子指路。”
少年隔着灯火与她对望:“小月姑娘可否给在下绘张简图?待你们离开天稷城时,在下愿护送二位一程。”
小月的一片哀愁顿时消解,俏丽容色晕染脸庞,点头应允:“简图倒是容易,不过天稷城大街小巷交错,我得想想,明日给公子画可好?公子若不嫌弃,可以歇在我们家。”
这是大宗主派给他的第一个任务,不能出差错,三日期限,不急在一时。
“好。”他轻点头。
“公子怎么称呼?”能留对方过夜,小月无限欢喜。
“计都。”
小月是当家好手,晚饭烧制了一桌家常菜,又用新得的钱买了壶蓬莱春酒。齐铁嘴本性贪酒,说书挣来的钱都耗在了酒缸里,今后不能再在天稷城说书,也就不能再喝到城里的蓬莱春酒。借今夜最后一次机会,齐铁嘴喝得酩酊大醉。
“每回买蓬莱春,爷爷都要喝得不省人事。”小月叹口气,抱起所剩不多的酒樽,给一只干净的碗里倾满,捧给计都,“公子也尝尝。”
星宿海无人饮酒,醉酒即将自己陷入险境,何况江湖中的酒时常会掺杂某些致命的东西。毕月乌给计都讲过一名完美杀手应当具备的素养,其一便是任何时候都不允许自己沾一滴酒。计都从不违抗师命,但他也见过奎木狼私底下畅快饮酒,奎木狼告诉他,酒与美人,是世间最大的毒药,也是解药。
彼时他不懂。如今,他也未必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