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都从露天水池里上岸,捡起新衣穿了,系好腰带,拿起短剑,前往苍龙殿。
敲击棋子的脆音,响在殿宇。大宗主与毕月乌正隔枰对弈,两人你争我夺,互不相让。
“小五,你做的局被我识破了,尽早放弃吧。”掌控棋局的人吃掉对方一片白子,心情颇佳,一粒粒捡起被围困的玉石子,丢入棋碗。
落了下风的人不为所动,静静思虑,步步筹谋,拈了枚棋子落入对方腹地。一步孤棋,难成气候,想是因失了大片疆土,乱了方寸。大宗主不在意地一笑,继续吞并大片白子。黑子纵横棋盘天地,囊括了大半江山。
胜券在握,他转面朝向等候殿中的少年。骄阳洒了少年半边身躯,镀亮纤长深刻的眉眼,清朗明丽,是初春雨水后的嫩芽。不知是被怎样**,外表竟无半分杀手的凌冽,或许这便是他天然的优势。
“去一趟天稷城,取心月狐人头来。”大宗主淡声吩咐,就跟命人取一样点心无二。
“可有期限?”计都目光随意落在黑白分明的棋盘上。
“限期三日。”大宗主重新专注棋局,蓦然发现腹地的两颗白子与另一片垂死挣扎的白子已成呼应之势。
毕月乌从棋碗里又拈出一枚白子,指尖一弹,白子闪电般飞出。
破风声息转瞬即至,计都往殿外去的步伐未变,抬起右手,自肩头接住飞来的白子。
毕月乌散漫的语调自身后来:“心月狐伪装善变,擦亮眼睛,不要轻信任何人。”
“弟子谨记。”计都握了沁凉棋子入手心,走出灵曜宫,搭乘渡舟,出星宿海,入天稷城。
这些年,为给大宗主护法,师父一直住在星宿海未离开半步,倒是计都一年进几次天稷城,给自己和师父买些衣裳用品。天稷城里哪条巷子穿进哪条街,哪家店铺卖什么货,在他脑子里已绘成一幅详尽舆图。
城里有一处三教九流五行八作俱全的所在,两条巷子相交,名十字巷。耍猴卖艺,说书唱戏,撂地的江湖艺人比比皆是,但能登茶楼献艺的却是屈指可数,有名有姓的更是寥寥无几。
十字巷深处的一间茶楼内,醒木惊堂,台上说书先生正滔滔不绝说一段新编的故事。
“咱们天稷城拱卫星宿海,城中小儿皆知,星宿海大宗主乃西域霸主,内功心法独步天下,练的是金刚不坏之身,需得不近女色。可是呐,天下英雄谁不爱红颜?今日话本说的便是大宗主难消美人恩,美娇娘难耐英雄气。”
茶客们高声哄笑:“齐铁嘴活腻歪了,大宗主的艳情都敢编排。”
角落里的青衫少年客抿了口茶,粗茶入口,滚在舌尖,难以下咽。台上的风流话本说得绘声绘色,想不入耳都难。
“大宗主的心上人,不是别个,正是白虎部那位鼎鼎有名的大美人,号毕月乌,闺名却是叫小舞儿。”
茶客们又起哄:“毕月乌的闺名,齐铁嘴却是从何处得知?”
说书先生露出两颗大门牙:“小老说书为生,四下搜罗故事,一言一谈自有来处。”
少年客将一口寡淡粗茶咽了下去,拈起碟中一颗豆子,嗑入齿间。
“且说小舞儿生得雪肤玉貌,与大宗主早年相识,大宗主乃人中龙凤,俊美无匹。小舞儿对大宗主情根深种,却因地位悬殊,不得不将一片痴心掩埋。几年后,大宗主修炼的内功心法,需服用天山五百年一开的优昙花,小舞儿听闻这个消息,不远万里赴天山,一场恶斗,强夺了天山灵花。小舞儿便带着优昙花进了星宿海,面见大宗主。二人郎情妾意久别重逢,你猜怎的?”
茶客们听得兴致盎然:“详说详说!”
说书先生捋须,意味深长缓声道:“那自是,携手揽腕入罗帏,含羞带笑把灯吹……哎呀!”老先生抬手一摸唇下,手上鲜血淋漓,嘴里血腥味混着异物,吐出一看,两颗门牙齐齐断在血泊里,另有颗豆子滴溜溜打转。
“爷爷!”一名少女冲出角落,穿着破旧衣衫,拿手帕替说书先生捂着嘴止血,眼睛里浮出一层泪花。
茶客们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何事。
楼里吵嚷起来,老板从二楼踱下来,安抚茶客,让人送齐铁嘴到后面漱口。风波平息后,老板径自走向少年客独坐的一张桌子,无视少年眼神里的反感,在对面撩衣坐下。
年若三旬的茶楼老板,浓眉深目,眼角上挑,天然带着几分笑意,从碟内取了一粒豆子,丢进嘴里,嚼得咯吱作响。
“客人觉得我楼里的黄豆如何?”
“尚可。”少年客掠一眼面前男人的手,虎口与指腹有厚厚一层茧,显然对方是习武之人,且年头不少。
“那我便放心了。”茶楼老板吁了口气,眉眼一弯,“我还以为客人掷豆,是因嫌鄙楼特品不好吃。那这么说,客人是嫌齐先生书说得不好?”
少年客右手按上腰侧,衣衫内的短剑随时待抽出来,面上却如春日晴光:“书确实说得不好。”
“客人说得是,我也觉着不够精妙。”茶楼老板眼风从少年腰侧拂过,微笑时的眼角上挑得愈发明显,彷如一只深山老狐,“为了给客人赔罪,鄙楼这便赶走齐铁嘴,今后教他再不能于天稷城说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