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缟素漫天,从皇城到帝都四处城门皆处在苍白溟泠中,虽阮重拿出皇上生前授命他为辅政大臣的圣旨,与神武至尊兆泰王一同处理国事,但国不可一日无君,那些被兆泰王收买的群臣请奏兆泰王登基。阮太后与阮重却一直不退让,阮太后封庆徽王三岁幼子为新皇的懿旨亦被兆泰王扣押住。
朝堂中楚河汉界分明,阮重为了笼络住庆徽王,生出了结姻亲之计。他受父命偷偷回来,亦是要阻拦阮凌锡接得楚蕙公主回帝都。
魏元琥看向圆儿凝重的面容,憨厚笑道:“圆儿姑娘并非不知,我父王向来只好吃好喝的养着我这个草包,这不,瞧着我无甚用,便赶我回来了。帝都一切安好,并无战乱,圆儿姑娘不必忧心家人。圆儿姑娘,现下我已回来,翊辰兄这里江湖人士往来众多,我觉得还是德馨居更适宜圆儿姑娘下榻。”
圆儿与薛漪澜相看一眼,心中皆觉得魏元琥当真是草包一个,帝都的乱事又如何与战场上的乱事相同。圆儿正欲细细相问帝都诸事时,翊辰便拽了魏元琥出去,对圆儿与薛漪澜道:“这些乱事是我们男人该忧心的,与你们这两个女子有何相关!这家伙心术不正,须得好好训斥,方能悔过自新。”
圆儿已听惯翊辰这样话语,薛漪澜首次听,不免又在心中咒骂了翊辰一番。
魏元琥强扭不过翊辰,被拖拽着出了门去,他手在长廊的栏杆上划过,挣扎着大声对圆儿道:“圆儿姑娘,我先同翊辰兄去了,明日一早我来接你,咱们去游卞陵河可好,沿岸开了许多早春的花,圆儿姑娘看了一定喜欢……
他话未讲完,声音已渐渐消散于长廊上。翊辰把他拖拉下阁楼,厉色道:“魏元琥,你胆子不小啊!明知道我与圆儿快要成亲了,你竟然还敢……”
魏元琥理了理被翊辰拉皱的衣袍,不满道:“翊辰兄,成亲此等大事怎可儿戏,你好歹也要先向圆儿姑娘母家提亲,征询她父母亲之意方可。”
翊辰手搅起水瓮中的冰水,垂眸低声道:“她家中现在只有我一人了,她父亲战死沙场,母亲、兄长、姐姐皆死于仇人之手。”
庭院寒风凄凄,吹着二人衣袍。魏元琥紫袍与发束上的金冠愈发衬得白皙面容如玉,他面带着愧疚望了一眼圆儿所居的屋子,“圆儿姑娘身世真是可怜,若来日她还愿到德馨居,我定要好好待她。”
翊辰眸中渐聚冷色,他甩了甩手上冰水,魏元琥扯起紫袍往后退了数步,对他道:“我已经让红莲为我收拾了客房,圆儿姑娘一日不答应同你成亲,我就一日不死心。”他说着不待翊辰动手,便自己跑出了桃林苑,不时回首看着翊辰有没有追他。
晚膳前,丫鬟们送了一身女子衣裙到卧房给薛漪澜,她却推搡着不愿换上。圆儿在一侧好奇道:“我还从未见你穿过女子衣裙?”
薛漪澜把面前的衣裙推到远处,别扭道:“我娘死得早,我是跟着父亲与兄长长大的,自十岁起,便再未穿过女子衣裙。”
她依旧穿着那单薄、脏兮的男子薄衫衣袍,看着丫鬟摆下的美酒佳肴,一月来的饥饿皆被勾了出来,她对坐于一侧的圆儿拱手道:“末将无礼了!”随后狼吞虎咽起来。
圆儿为她夹着菜,倒着酒,想到她是被自己连罪才落魄流离在卞陵,更加愧疚不已。
翊辰进来见得薛漪澜的狼狈吃相,剑眉皱起,啧啧道:“我麒麟阁的厨师可是比得皇城御厨,薛统领竟爱吃到如此地步。”
薛漪澜喝了圆儿递过来的酒,咽下口中的肉,对嘲讽她的翊辰道:“你麒麟阁的酒菜就如同你这个人般,臭不可闻。不过圆儿姑娘妙手生香,她亲夹的菜,亲倒的酒,本统领自然要好好享用。”
翊辰明知圆儿不会给他倒酒,仍是端了端他面前的酒盅,见圆儿微微侧首躲了去。他微恼着端起酒盅,对身后的丫鬟道:“倒酒!”
薛漪澜面带得意,慢慢品嚼着玉瓷盘中圆儿所夹的糖醋鱼块,翊辰瞥看她一眼,饮酒之际心中咒她道:“让鱼刺扎死你!”
习武之人最是英雄相惜,聊了半顿膳食的功夫,圆儿便见翊辰与薛漪澜虽仍唇枪舌剑,却渐渐带了互相欣赏之意。
薛漪澜与翊辰正喝酒时,赤炎把他唤了去,待丫鬟撤下膳食,他也未回来。丫鬟们为薛漪澜收拾好了客房,她却让丫鬟在圆儿木床旁打了个地铺。她此举正中圆儿心意,又让丫鬟为她铺了厚厚的褥子。
梅香覆红烛,圆儿侧卧瞧着睡于地上的薛漪澜,虽然薛漪澜醉酒熟睡,但瞧着她淡薄、脏兮的男子衣袍,圆儿一月来的流离不安消减不少。纠缠的梦魇亦短了许多,让她一觉天明。
曙光初显,魏元琥果真来邀圆儿去游卞陵河,圆儿想从他口中知晓帝都朝堂之事,便应了他之邀。翊辰外出一夜未归,她让薛漪澜留守在麒麟阁,待翊辰回来阻拦着他,恐他在场,又令她无机缘开口。
南国水乡的春日比帝都洛华来得早许多,不过初春便有萋萋芳草在风中倾倒。笙歌鼎沸在河面画舫中,圆儿虽跟随红羽、红莲外出过,却只是到那些女子佩饰店铺中,未曾泛舟于卞陵河中。
艳唱悠然响起,萋萋芳草朝露未晞,红日尚不清晰,所遇画舫皆似烟中摇曳。因皇上驾崩,魏元琥所寻画舫少了许多颜色各丽的挂饰,却愈加凸显了画舫上等的木材及所雕刻花式的繁缛复杂。
圆儿看着那些悬红挂翠的画舫,心中不免凄楚着,庙堂高,皇帝远,也唯有魏元琥这个堂弟心中念着皇上尸骨未寒。
画舫中的小案几上摆了许多卞陵小吃,枣泥山药糕、红豆糕、鸭油香酥烧饼、桂花夹丝元宵、熏鱼银丝面,甜咸皆俱,各色极佳。
圆儿见魏元琥总是垂首不语,又时不时偷看自己几眼,她心中有些好笑,渐渐对这个比她小两岁的堂弟存了些好感。
她拿了一块枣泥山药糕放入口中,入口即化,比之在麒麟阁吃的多了一分甜味,却正是她在皇城中吃惯的口味。她带些疑惑问魏元琥:“你怎么知晓我爱吃甜?”
魏元琥抬首笑了笑,俊秀面容若四月春风,“圆儿姑娘在德馨居住的时候喝完药总是过了许久还寻甜味的吃食,我便记下了圆儿姑娘的口味。”
圆儿弯起唇瓣,不免又多吃了几块枣泥山药糕。她看着画舫外的景致渐渐朗阔起来,苍翠山峰连绵。心中叹着这般好山好水皆属大魏国,不知魏家祖先是流了多少将士的血才夺得的。她指尖敲在小案几上,佯装无意道:“你堂堂一个兆泰王府的二王子为何总是畏惧翊辰阁主?”
魏元琥轻笑了一下,“我与翊辰兄自小相识,深知他的秉性。他认定的事便不会改变丝毫,若是你顺着他,他还听得进去些许道理,你若是一味与他作对,他便一字都听不进去。他事事斟酌有度,我又懒得细想,想也想不明白,便索性皆听他的。”
他说着看了一眼圆儿,又多加了一句,“但终身大事,我是万万听不得翊辰兄做主的!”
圆儿唇瓣轻弯了一笑,继而指尖敲得紧凑了些,慢悠悠地开口问道:“你在帝都可也是事事听你父王的?可瞧见帝都朝堂如今是何模样?我记得我随从皇上上朝那会儿,朝堂国事可是多半听阮大司徒的。如今,你父王又是神武至尊兆泰王,可与阮大司徒一起问政事,朝堂定是乱糟糟的吧?”
魏元琥看了一眼圆儿躲闪过去的灵动双眸,啜了一口茶,笑道:“翊辰兄昨日有些话说得在理,圆儿姑娘一个柔弱女子管朝堂乱不乱作甚。即已来了卞陵,帝都的尘事便忘了罢。我魏元琥虽无什么本事,但还是能保圆儿姑娘一生安然无忧的。”他说着有些羞意,“只要圆儿姑娘愿意,愿意让我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