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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玦(1 / 2)

令仪睁开眼睛时,四周一片洁白,唯有元冬哭红了双眼坐在床前,一见她睁眼,忙起身道:“奶奶醒了!”

“这是……”令仪用力动了动嘴唇,才开了口,她更想问问博洛在哪,那双抚上她肩头的手是真的,还是博洛舍不得这人间,鬼魂不愿离去。

“郭章氏,可真有你的,大老远跑奉天来给我哭丧。”博洛的声音从房间的一个角落传来,他歪在一件西洋的躺椅上,一脸讥笑地道,“你好歹活见人,死见尸再哭,好家伙,一眼都没看见我,你先吧自己哭死了。”

再次听见博洛的声音,令仪的心神终于定下来,忙地要起身。元冬忙拦道:“奶奶别起,他们这里的洋大夫叫躺着。”

博洛只顾起身来看令仪,不觉用力太过,肋骨一阵巨痛,不由“哎哟”一声,得安急忙扶上来:“我的爷,大奶奶也醒了,你也该放心,咱回去歇着吧。你才退烧,若再有个闪失,可怎么好?”

“得安,你现在什么军衔?”博洛咬着牙问。

“爷您糊涂了?我是师部近卫连连长呀。”得安不明就理,随口回答。

博洛忍着疼抬手朝他头上拍一巴掌:“怎么说话还是这副奴才相?”

得安委屈地揉着头:“二爷还有力气打我,看来是真的好了……”

原来在一场夜袭中,直军不知怎地摸到了师部的驻地,博洛带着近卫连以少抵多,不想腹部中枪,一颗子枪擦着肋骨射了进去。前线医疗有限,枪伤化脓感染,导致高烧不退,博洛昏迷不醒。送来奉天医治几日,仍不见退烧,连护士都说,这样高热就算保下命,也只怕烧成个傻子。

得安早听来换药的护士说,博洛的一个同僚伤得很重,怕是要不治,不免更加忧心。今日那些当兵的在走廊里吵还无碍,后来不知怎地竟传来一个女人的凄惨的哭声,那声音听着渗人,得安不觉推门去看,那病房门前团团围着人,却看不见是什么人在哭。

得安也顾不得别人家的丧,返身行至床边,突然发现博洛竟然睁开了眼睛,口内喃喃自语:“茉儿……”

得安并不知道是令仪来了,博洛却不管不顾,翻身就要下床,结果重重的跌在地上。伤口崩开,血瞬间染红了雪白的衬衫……

方才令仪晕倒,医院原没处安置,博洛便要将自己的病房让出来,他好歹军衔不低,况这次又立了战功,全奉天府没有不知道的。医生无奈,好容易腾了间房给令仪。

在令仪清醒之前,护士就在这间病房里重新处理的博洛的伤口,对于博洛的退烧亦啧啧称奇。

得安这几日在医院守着博洛,与护士早混熟了,悄笑道:“如何?我说是你们的药不灵,你们还只说是我不懂,看我们的‘药’来了,我们爷立马好了。”

令仪不过是大悲大惊晕倒,如今醒了,再看见全须全尾的博洛,越发无碍了。只是她从未见过博洛这般面如白纸,连那笑意也十分勉强。

“伤在哪里?可要不要紧?”令仪急急地问道,“你一个统兵的将军怎地也会与人短兵相接吗?”

博洛明知她担心,却最不愿她担心,假作没事儿人一般,扶住得安的胳膊,咬牙装出一副嘲笑的面孔,道:“你无碍了,我也回去歇着,哦对了,你哭的那位林师长,他的部下和家属让我代为致谢。”说着也不管令仪面露尴尬,自顾地出了病房。

元冬咬着牙愤愤地看着博洛离开的背影,才悄向令仪道:“奶奶一片心生生让那位糊涂爷糟蹋了。”

令仪倒不恼,看着房门的方向笑了,一笑才觉胸口仍有些疼,想是方才被绞碎了的那颗心又一点一点粘了回去。

然而,她们并不知博洛才出了门,眼见得安关了病房的门,整个人才觉虚脱无力,竟直要坠倒,一双大手托起他腋下,将他架在自己的身上。

“爷不方便,我背你去歇了吧。”云旗说着,便抽回手直将博洛背在身上。

博洛再无一点力气,瘫软在云旗背上,口内只剩下气声:“劳烦你……”

“爷不叫我们姑娘担心,我该谢谢爷才是。”云旗说着疾步向博洛的病房走,又悄向得安道,“跟着做什么?还不去找大夫……”

博洛的伤到底是瞒不住的,可终究与性命无虞。云旗在医院附近赁了一处小院。这大约是令仪此生住过的最小的宅院,可也顾不上这些。令仪每日往医院照顾博洛,倒把得安腾出来,与元冬打个下手,见天熬些滋补的汤水和家常的饭食,因此,博洛的伤也日渐好了起来。

“郭老师,你伤得这样重,怎么也不告诉我……我们一声,要不是我在这里有同学,还不知道呢。”徐老师来探望时,博洛几乎能够行动自如,可徐老师那含波的双眸中分明带着心疼。

“是我计不如人,才遭了暗算,有什么可到处宣扬的?”博洛的笑容客套且疏远。

“你别这么说,如今你是大英雄,立了战功,大家都在说,若不是你当机立断,只怕还有大把的子弟交待在关内。”徐老师笑容甜美,双眼含情地看着博洛。

“大英雄?”博洛的难过十分隐忍,不留心的人一点也看不出来,“我那些战死的兄弟算什么?罢了,我累了,徐老师,谢谢你的关心,只是我想先休……”

“我扶你躺下。”徐老师也不等博洛说完,自顾起身,双手去扶他的胳膊。

博洛忙要挡开她的手,一扭头,正见令仪立于门口,面上便不由心虚,本能地向后躲开徐老师的手,不想动作稍大,扯着伤口,疼得他倒吸冷气。

“郭老师!”共事二三年,徐老师没见过博洛脸上有过害怕的神情,他是身经百战的将军,此刻就算张督军亲自来,他也不会有一丝惊慌,于是她顺着博洛的目光回看过去,一个通身黛蓝色织锦妆缎长袄的女人,手中提着精致的食盒,恭顺地立于门口,这女人仍梳着旧时的发髻,一只金钗压发,并无更多妆饰。

“郭老师,这位是……”徐老师揣度片刻,不禁会意笑道,“你们郭家到底是世代大家,连家下人都穿得都这样体面。”

“你胡说什么!”博洛才要说两句重话,谁知又扯到伤口,疼得他停了嘴。

令仪也是第一次见这样打扮的女人,头发是烫过的,这个海龙府也有,可海龙府没有这样穿衬衫马裤的女人,一双皮靴十分精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