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囤粮(1 / 2)

立秋之后,谷丰米号择吉日开张,柜上一应大小事都由云旗支应,额林布只作不知,合府上下再没人知道。

海龙府这样大,店铺鳞次栉比,多一店少一店并无甚差别,亦无人在意。

唯有义和拳“扶清灭洋”的声势愈渐浩大,因着三省将军里只有长顺淡漠待之,教众多往黑龙江或奉天集结,又有大半教众进京勤皇,行省地界上倒也算安静。所以两省民众便多有避祸而来,或求亲靠友,一时间,别说全省境内,单单一个海龙府,百姓竟多出一倍有余。

博洛日日率军士巡城,严禁有人借机寻衅滋事,是以城中尚算安静。

流民可以不滋事,却不能不吃饭,加之这一二年,三省皆旱涝不定,庄稼失收,又有红毛子与义和拳打来打去,庄户人家流离失所,即便有地也荒废了。此几件合到一处,海龙府的粮食竟一天一个价。几家烧锅作坊都因粮价太高而停工了。

天不良而民不善,城中几家米号渐生横财之心,相约关门闭市,欲囤积居奇,狠赚一笔银子。

彼时,令仪仍能每月初一日往家庙为额林布祈福,回来时便往米号里坐坐,看着小伙计称米,添添减减,反复几次,总称不准,不觉蹙眉。

云旗拿了账册来与她验看,只被她推到一边:“云旗哥哥,我若不信你,这世间便再无可信之人,账册你自己收着,年底红利咱们二一添作五。”

云旗忙推辞:“这里全是姑娘的本钱,况我在府里又领月例银子,实在不能再要姑娘这样的红利。”

令仪深知云旗木讷至极,也懒得与他争执,那红利他不要,给碧萱收管也便罢了。于是转了话头儿,微抬下巴,指了指门口待客的两个小伙计:“这两个孩子倒是机灵,只是手上功夫太差,那一斗米称得我都着急。哪里寻了这不顶事的,必是你偷懒,也不好好管教。”

云旗回头看看伙计,又转回身道:“都是苦人家的孩子,前儿我往城外接货,路上遇见他们被父母插草卖身。他们俩是亲兄弟,他们父母打算一个卖了换钱,一个留下支撑门户。两个孩子倒极懂事,都争着被卖,因此我说给他们家大人,来米号学徒,虽没工钱,却能给口饱饭吃。这几日开张着实忙乱,也没好好教导他们。”

碧萱望着两个伙计的背影便有些不忍,才要唤他们喝口水,竟不知该叫什么:“他们叫个什么名儿?”

“这样人家的孩子哪有名字?”云旗苦笑,“大的十三岁,叫大石头,小的才十一岁,叫小石头,哦对了,他家就姓石。”

碧萱掩口笑出声来,令仪也忍不住轻笑,摇头道:“这名字将来可怎么见人呢?你叫起来也不方便,不如给他们起个学名吧。”

“那必得姑娘起。”碧萱笑道,“姑娘是富贵命,起了名字没准儿连他们的命数也带好了呢。”

“你又来难我。”令仪笑嗔着,心思微微转动,片刻笑道,“前儿读《长庆集》,有一首‘石倚风前树,莲栽月下池,遥知安置处,预想发荣时’,我是喜欢的,他兄弟又姓石,孟发、仲荣如何?”

云旗点头道:“我去唤了他们俩过来磕头。”

令仪一把拉了他道:“免了那些虚礼吧,再说救他们的是你,又不是我。”

三人又说笑两句,忽见一个腆胸叠肚的男人进门。小石头迎上去打千儿,道:“给爷请安,您是称……”

那人看都不看小石头一眼,拨开他径直向里走:“掌柜的呢?”

云旗朝碧萱使个眼色,碧萱会意,忙挡了令仪躲进后库。见她主仆俩进去,云旗方转身朝来人拱手道:“这位爷有何见教?”

来人撇嘴挑眉地打量着云旗,也不朝他还礼,丧声歪气地道:“你就是掌柜的?叫什么名字?”

“小姓云。”云旗不卑不亢地答道,“还没请教……”

“云掌柜。”那人冷笑道,“我姓陈,宝丰米号是咱的本钱。”

“陈老板,失敬,失敬。”云旗微笑道,“今儿贵脚临贱地不知有何赐教?”

陈老板哼笑一声,道:“查掌柜不是海龙府的人吧?以前没见过。你的米号倒不小,只是既来了这里,就要守这里的规矩。”

云旗故意装傻道:“让陈老板见笑,我们店虽小,但官府征赋纳税一分不少。”

“果然是个棒槌。”陈掌柜也不等人让,自顾往椅子上坐了,得意地道,“在海龙府地界上,我们宝丰米号统领行市,各号粮价必得依我们为准。眼下,海龙府是僧多粥少,粮食紧缺得很,我们米号也是为了大家着想,关门闭市,坐等起价,咱们好好赚上一笔。因此知会你一声,打我出了个这门儿,你们就关了吧。等些日子,城中百姓一慌,那粮价必是翻着倍地往上涨。”

云旗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少不得强忍了心中的腻烦,道:“陈爷好见识,只是人食五谷,一天一顿断不得粮,咱们都关了,城中百姓吃什么?”

“傻掌柜,那些贱民不挨饿,怎么舍得多拿银子钱出来买高价的粮食?”陈老板说着,哈哈大笑。

别说云旗,连后库里偷听的令仪也气得跳脚,直要冲出来与他理论。碧萱拼命拉住她主子:“姑娘做什么与他对嘴对舌?白轻贱了自己,这点子事只交与云旗吧。”

云旗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又抬手用扳指蹭了蹭头皮,脸上虽有笑意,眼中却透出寒光:“陈爷好计谋,我们囤积居奇倒简单,只是官府必不会看着人心惶惶而坐视不理,倒时只怕得不偿失。”

陈老板又是一阵得意地笑:“没有金刚钻儿,不揽瓷器活。实对你说吧,你别看我这德性,我那妹子可是海龙府有名的美人儿,她也是个有福的,嫁了藩台哲尔德大人作了三姨太,我虽不人才,也是藩台府上的舅爷。”陈老板自顾地说着,甚是得意。

云旗两颊青筋隐隐暴起,忽然一松,笑容中竟带了些许谄媚:“恕在下眼拙,竟不是舅爷大驾光临,一切但凭舅爷吩咐,只是有一节,我不过一个掌柜,这样的事得听东家的。”

“这不是瞎耽误工夫吗?作不了主你跟我废什么话呀!”陈老板大为不屑,“告诉你们东家,就说我的话,打今儿起,全城米号关门闭市。”话音未落,他人已走出店外。

令仪疾步从后库里奔出来,指着那人的背影几乎就要骂出声来,碧萱只捂着她的嘴,不使她说话。

云旗笑吟吟地看向她主仆两个:“姑娘别恼,不过是藩台府上的奴才,为这点子事情生气倒不值许多。”

令仪挣开碧萱的手:“云旗哥哥,千万不能囤积居奇,先时,阿玛常说,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人都快饿死了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到时只怕要出大乱子,我们必血本无归。”

云旗忙安抚道:“姑娘放心,这事咱们是不能做的,只是眼下货源有限,他们只管囤粮不放,咱们恐怕也只撑得住一时半刻。”

令仪深吸口气,闭目沉思,片刻方冷笑一声:“不过个把月的事,再往后,本地的庄稼也要收成了,到时我看他们拿什么囤粮?”

云旗摇头叹道:“只怕这个把月也并不好过,再者,若米号一直开着,方才那位舅爷怕也不好对付,难道为这点子事让府里知道?还是找太爷出来责问藩台?”

令仪不再言语,只用手指绞着帕子,只勒得指尖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