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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劝(1 / 2)

博洛扶着得安的手臂,走在穿堂里,背上的伤浸了汗水,钻心地疼,然而背上的疼远不及他的心疼。小长将军威名一世,原来老了,也不过是这样。

他曾经那么崇拜祖父,那段“西征伊犁”的故事他百听不厌,可眼下俄国兵竟如入无人之境。义和拳扶清灭洋,与八旗将士本是同气连枝,又目的一致,为什么就不能同仇敌忾?

博洛不愿意相信祖父如朝臣们嘴里说的那样是贪生怕死的人,可他又实在想不出其他缘由。

“二爷,大奶奶来了。”得安小声道,眼睛不自觉地溜向身后。

博洛停下脚步,令仪忙快走几步,行至近前:“可疼得怎么样?”

博洛冷笑一声:“不碍的,劳大嫂子挂念。”说话间才发现令仪腮上一道红印子,似带了血丝,不由问道:“你可怎么样?”

令仪不解其意,只是满脸迷惑。博洛忍不住伸手欲触她脸上的伤。令仪忙别过头,自己伸手摸了摸,顿觉有些刺痛,皱了皱眉,又少不得忍痛笑道:“难怪三爷要跑来找大爷救命,太爷的鞭子果然厉害,想是刚才被捎了一下,没要紧的。”

博洛讪讪地收回手,低头继续走,令仪与他并肩而行:“二叔别怪我多嘴,太爷一生戎马,见多识广,无论他做怎样的决定,总有他的道理。”

博洛颇感意外地看向令仪:“这事你也知道了?”

令仪摇摇头,淡然道:“并不知道什么,只是现下地界上这样不安静,府门再大,院墙再高,也少得吹进一两句在耳朵里。二叔别怪我妇人之仁,我私心想着,那些红毛子杀人放火,滋扰地方原该杀,可那些洋神父并没做坏事,况手无寸铁,能对他们下手的人,算不算欺软怕硬?这样的人真的靠得住吗?

“在宁古塔时,我们那里也有白莲教的仙姑,烧符祭天,与人瞧病,有瞧好了的,也有瞧死了的,我只不信那符水能包治百病,骗人钱财也便罢了,耽误了治病,让人妄送性命,这样的人又怎能倚仗?再说那些红毛子,正经八旗将士,红衣大炮都难以抵挡,再多几个红莲教、花莲教也是不中用……我只信口胡说,二叔别怪。”

博洛默默不语,令仪也不再言语,穿堂内一阵风刮过,掀起一片杨花柳絮,令仪迷了眼,不由停下脚步揉着。博洛也停了脚,至她近前,拉开她的手,“快别揉,看揉肿了怎么见人?给我瞧瞧。”

“并没什么。”令仪欲躲开,笑道,“瞧我说错了话,老天爷都罚我了呢。”

“老天爷哪有那些工夫理你!若真理你时,该罚你舌头上长疮,看你还多话不多话?”博洛没好气地拨开令仪的手,细朝她眼睛上看了看,还来是一片柳絮粘在睫毛上,便抬手轻轻摘下来,又翻一翻她眼皮,怕再粘了别的。

忽然得安凑上来,悄悄扯了扯博洛的衣襟,博洛也不理他,只看着令仪的眼睛,得安手上加力,再扯扯博洛的衣襟。

“做什么没好歹地拉扯?”博洛怒向得安,却见他努嘴,示意自己身后。

博洛回头,正见静嘉携了雪雀的手,站在穿堂里。只见她的小拉翅上别着镶金嵌宝的珠花,一支富贵双喜的金步摇垂下细米珠的流苏。红海棠色绣牡丹花的对襟长袄,双中盆底的绣鞋上是两朵半开的牡丹花包,十分别致。

“你阿玛要来吗?你倒是有孝心,回回特意打扮了去门口候着。”博洛挑眉看着静嘉,猜不出她如此盛装打扮的原因。

静嘉远远就见博洛的手抚上令仪的脸,心中已是大不自在,但细一思量,他们在得安面前,就算真有个什么,也必不显露出来,既然能这样不避嫌疑,反而是无事。

忽听见博洛问着她,静嘉忙迎上一张喜忧参半脸:“听小厮来传信儿说,太爷动了气,要打二爷,我不敢就回太太,想着往上房为二爷求求情,不想二爷竟好好地回来了。我也是白操心。”

博洛听她这样说,又细打量她的穿着,忽然讥诮一笑:“这袄儿倒是好的,只是该穿件月白的,看着更水灵儿。”

令仪忙别过头,拿帕子掩了口,忍住笑意。谁知静嘉却并未听出揶揄之音,自顾地朝身上的裙袍看看:“这件不好吗?月白的我倒有两件,只是绣纹是前两年的样子,我不喜欢,这衣衫上的牡丹倒好,二爷若喜欢月白色,明儿赶着让人做一件,绣了凤穿牡丹的纹样我穿。”

博洛欣然点点头,话却说得越发直白,“那样最好,二奶奶正好穿着出来,到太爷那里替我收尸。”说着,脸就冷下来,“早打完了,再等一会子,那伤口都结痂了。”

“什么?”静嘉慌了神,“真打了?伤到哪儿了?得安也不早来告诉,我……我才得了信儿……”

令仪实在忍不得,只能故意咳嗽两声,勉强算挡住笑意。静嘉不可能在家中闲坐也穿成这样,必是得了信,又细细地打扮了才出来。想来,她是不了解长顺的脾气,也不成想真的会动了鞭子。

博洛瞥见令仪偷笑,自己也撑不住笑了:“罢了,不过挨了两鞭子,并不很疼,多亏大嫂子替我求情。”

静嘉忙上前两步扶住博洛,也顾不上向令仪道谢,只道:“我们快回去吧,得安请大夫去。”

博洛携了静嘉的手,拦住得安,道:“原并不打紧,回去上了金疮药就好了,不过白挨两下打就请大夫,太爷听见反说我轻狂,何苦来?”

令仪见两人携手而谈,也不便打扰,笑道:“二爷二奶奶怎么在这冷风口里说笑?依我的主意,还是先回去吧,得安,回去想着给你爷擦药,我也乏了,也不送你们了。”说着朝两个人笑笑返身便走。

博洛见她身边一个丫头也没跟着,忙道:“得安快跟着,送大奶奶回去,跟元冬姐姐说,奶奶脸上白蹭了一下,也得擦药,虽然不重,落下疤不是玩的。”得安忙应了个“是”,追着令仪去了。

静嘉冷眼瞧了令仪的背影,又瞧瞧同望向那边的博洛,心中不免有气,才要发作,忽然袖子一紧,扭头见雪雀悄悄朝她摇头,少不提把愤懑之色掩下,换出一副和颜悦色:“二爷,我们回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