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连静嘉也是一惊,刚要说什么,就见博洛一面将令仪扶起,一面怒斥道:“雪雀你也看着些,伤着大奶奶你有几条命来赔?”
见博洛动了气,那个叫雪雀的丫头忙一福到底,语气中明显带着怯意:“实在没看见奶奶在这里,奴婢失了手,还求大奶奶恕了奴婢这一遭。”
静嘉见博洛当着令仪的面责骂她的人,脸上便有些过不去,分辩道:“雪雀原不是有意的,还请大嫂子体谅。博洛,你也不为这点子小事动气。”
“伤了人还说是小事……”博洛还欲再说,手臂上忽然受力,低头看去,竟是被令仪纤巧细手握紧,“并没伤着,二叔不必恼,静姑娘也不必在意。原是我在这里淘气,你们没看见也没妨碍的。这姑娘也起来吧,仔细雪地上冷。”
博洛上下打量着令仪,确定她并无受伤,忽见那浅口的棉鞋陷在雪里,想必是湿透了的,不由眉头皱紧,“你就打扮成这样往园子里来?难道你没见这里雪有多厚?云旗家的呢?怎么也没跟着?大哥哥竟放心你一个人。”
令仪被问得低头不语,静嘉见博洛语气极差,倒有些不好意思,况如今她是博洛未过门的妻子,自然要劝解一二,忙道:“博洛,不可对大嫂子无礼,嫂子别恼,他原就是这样的脾气,嫂子的鞋湿了,身边又没人,我扶嫂子回去。”
令仪听她言语温柔,忍不住抬头去瞧,再不想是这样一个美人胚子。十八九岁的年纪,鸭蛋脸,黛眉吊稍,一双单凤妙目,透着灵气。
原是才出了正月,维桢便接静嘉来家住着,姑侄之间本就亲密,眼下又将成为婆媳,自然更加亲厚。维桢只命静嘉挑选自己喜欢的首饰衣料作为聘嫁之礼,总要叫她心满意足才好。今日闲暇,静嘉便约了博洛往园子里玩耍。
“你们一处玩吧。”令仪笑向静嘉,“我不要紧,这就回去了。”说着就走,却被博洛一把拉住。
“玉姐姐,你同雪雀先回我们那里,得安跟着去,照顾好静姑娘。我送大嫂子回去。”博洛说着,行至令仪身前蹲下,“你鞋是湿的,别乱动,再一会子连那棉袜也湿了,仔细冻着,我背你回去。”
此语一出,令仪只窘得满脸通红,静嘉也有些吃惊,但博洛向来说一不二,她亦不敢违扭。只得扶了雪雀的手,向一旁让了两步。
“我可以自己回去。”令仪急道。
“嘴里塞着蝈蝈了吗?哪儿来那么多话?上来!”博洛语气严厉,不容置疑,令仪只得抬手攀住他双肩,忽然被外力推着,重重颠了一下,整个人不由自主地贴在博洛的背上。
博洛背稳了令仪,起身就走,只留下雪地里静嘉与雪雀直愣愣地看着两个人的背影。得安是见熟了的,他们这位小爷,向来说什么是什么,想什么做什么,谁也拦不住。
良久,雪雀方回过味来,拉着静嘉:“姑娘,我们回吧。”
静嘉轻叹口气,任雪雀为她整理好风帽斗篷,方踩雪出了园子。忽想起什么,扭头看向得安笑道:“难为你二爷这样性子左犟的一个人,倒能与大奶奶处得好。”
得安心中惴惴,其实他早察觉了博洛对令仪格外上心。拿大奶奶的生辰比,不拘什么礼物送去了就罢了,他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叔子,又无官无职,谁还能挑他不成?可博洛偏偏满城挑淘玩意儿,那容易寻了那架缂丝桌屏。
缂丝岂是寻常物件?平常人家见都没见过,何况那寒梅傲雪的图样也出自名家之手,实属上上之品。博洛并没有许多积蓄,府里的钱又不由他使,少不得把维桢一两件不常戴的金器首饰偷出来当了。为着这件事,得安一直悬着心,只怕太太哪天发现了,查问下来,连他也担着不是。
现见静嘉这样说,不由有些心虚,忙掩饰道:“我们爷替大爷往宁古塔迎亲,自是与大奶奶相识得早,但也没什么相处,静姑娘自然知道我们爷与大爷的关系,场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
静嘉听了,不由点点头,不再说话。身边雪雀转转眼珠,笑向得安道:“早起我们姑娘说,那锅子吃腻了,午膳想要一两样清淡素菜,别放肉倒腻了,只用面筋炒才好。这会子可找谁去厨房传话呢?”
得安一向乖觉,如何不懂这话,忙点头道:“雪雀姐姐别忙,只好生扶姑娘回去,我这就去传。”说着向静嘉打了个千,小跑着走了。
眼见得安走远了,雪雀方皱眉朝静嘉道:“姑娘只别信得安的胡话。若说场面上的功夫,让得安背了大奶奶回去倒不好?再不济传一乘竹轿来能有多慢?大奶奶连一时三刻也等不得了,哪里就冻死她了?我瞧着,咱们那位爷对大奶奶……”
“别胡说!”静嘉低嗔一声,“明儿咱们来了,可管着你的嘴,这种事也是乱说得的?他一个小叔子,难道眼瞧着嫂子挨冻不管吗?大爷那身子骨,万一大奶奶再病了,大房里的日子越发难了。”
“姑娘怎么这样好性?明嫁过来还不得被那位大奶奶压制住!”雪雀气得嘟着嘴。
静嘉轻笑一声,方才还温柔的目光中忽闪出一丝凌厉之色:“你只别忘了,我们做什么来就是了。虽说你二爷是继嫡子,可你看看额林布那个身子,这份家业早晚要落在博洛身上,阿玛有这样的姑爷相助,咱们家才能复昔日之荣。”
雪雀听这话方不言语,主仆俩默默向回走,一阵风迎面吹来,掀起她们大红的斗篷,在这冰天雪地之中,仍旧像两只硕大的蝴蝶一般明鲜动人。
穿堂夹道里风更硬些,博洛的额角微微浸出汗意,令仪忙摘了帕子,替他擦了擦汗:“二叔放下我吧,冷风扑了热身子不是玩的。”
博洛并不理他,令仪只得闭了嘴。半日,博洛方开口:“这个年过完,你也十八岁了,怎么还这样瘦小?大哥哥对你不好吗?还是水土不服?我瞧着你的脸色越发不好,到底觉得怎么着?该找个好大夫瞧瞧,正经吃两剂药,调养过来才好。那一个又病着,你再病下,越发没人了。”
令仪没来由地心中一暖,自她来了这里,虽额林布对她也很好,只是他自己尚且周全不了自己,更别说顾全她。其他再没人对她说这样的话。或许合府上下都觉得她是个十八岁的大人,将军府的长孙妇,就该有未来主母的样子和担当。
“并没有什么。”令仪只勉强笑道,“我好得很,二叔别担心。这个年过得,二叔倒见长了好些,身子也壮实了。赶着立春之后,娶了静姑娘进门,二叔也是个成家立业的大人了。”
博洛忽然脸色一沉,走出十来步方闷声道:“你盼着我娶她?”
“怎么不盼着?”令仪看不到博洛的脸,也不知他着了恼,自顾地道,“虽说眼下,静姑娘也在咱们家住着,可到底是舅老爷家的人,不比她嫁进来,大家妯娌姊妹更亲近些。”
博洛不再说话,只闷闷地向前走,一时到了东院门口,杜松和方海正在门口用谷粒套小雀儿玩,见这情形都唬了一跳,忙迎上来。
博洛慢慢放下令仪,没好气地朝他们俩道:“大嫂子的棉鞋湿了,快送进去暖暖,再熬碗姜汤给她,说给元冬和云旗家的,服侍主子要仔细些,大奶奶身子弱,好歹上些心。”
令仪并不知道博洛哪里来这样大的气,也不敢多说什么,见他要走,方开口道:“辛苦二叔送我回来。”
博洛也不回头,只是摆摆手,他背上,令仪的体温尚未散去,可那温度的主人已经进了别人的院子,博洛的眉头紧紧皱成一个“川”字,疾走几步,逃离了东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