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府,下人们进出战战兢兢,丝毫不敢懈怠。
“啪!”
书房里,一道瓷器摔碎的声音传出!
周尚书颤抖的手指指着嫡女和妻子,气得脸都涨红了:“你们……你们简直要气死我!此次赏花宴,本就是瑶妃娘娘为钟晚设计的,意欲为她牵线搭桥,你们居然雇凶杀人,怎么敢的啊!六皇子纨绔名声之外,你们便当真以为他手底下无人?!我周某一生清明,全毁在你们两个蠢货身上!现在满京师都知道了,叫我老脸往哪搁?!”
周婉儿一向是家中备受宠爱的嫡长女,除了平日里母亲严苛些,断不会有人对她说如此重的话,父亲更是把她捧在掌心宠爱;眼下她面色惨白,绞着帕子,一句话也不敢说。周夫人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想她执掌中馈多年,相夫教子,夫君将她视为眷侣,府中上下哪个人不看她脸色,如今行差踏错一步,竟毁于一旦。
周夫人沉吟片刻,绞着帕子,低低啜泣出声:“夫君,我晓得了,此事都是我的错,与婉儿无关,若非我行事粗暴,也不会将婉儿牵扯进来,如今前朝风起云涌,我不想叫夫君为了我们整日忙碌,便想着自作主张为婉儿谋一个好前程,也能帮到你……”
周尚书哪里不明白妻子的意思,水至清则无鱼,但她千不该万不该,叫人抓住把柄!
“说这些有什么用?!”周尚书一甩衣袖,“现在整个周府都被你连累,脸都丢光了!”
“爹爹,您别责怪娘亲了……”周婉儿嘤嘤啜泣出声,这是她头一直在父亲面前哭泣。
周尚书见状愣了愣,到底是心疼这个女儿,便道:“是你母亲的错,与你何干?”
“母亲也是为了女儿。”周婉儿哽咽道。
“算了算了,你们都出去,这几日闭关祠堂,没我的吩咐,谁也不准出来!”周尚书下了逐客令。
周夫人和周婉儿这才走了出来,周夫人心疼女儿,也觉得愧疚:“到底是母亲无用。”
周婉儿回忆起梁逍看着钟晚的眼神,摇摇头叹道:“母亲不必自责,也许是没缘分。”
周夫人却还是一口气哽在心口,咬牙道:“这小妮子还挺命大的,当时竟叫人救下。”
周婉儿看着母亲阴沉沉的样子,只觉得心惊胆寒:“母亲,够了!我们放弃吧!”
听到女儿的呵斥,周夫人一愣,想说什么,终究是咽下了,是啊,有些东西不能强求……
只是她在高位待久了,以为碾死钟晚如同一只蝼蚁般简单,殊不知在另外一些人眼里她就是蝼蚁。
这件事就这般草草落下帷幕,周婉儿和周夫人也为此付出深刻的代价,积久难消。
而钟晚这边有得忙碌,她接受了赐婚,要先通知家里人,也要请钦天监相看良辰吉日。当然,这些事都不用钟晚操心,瑶妃娘娘一早便请了钦天监相看,钦天监看着两人八字,捻着胡子笑道:“殿下与钟姑娘乃天作之合,下个月初五便是良辰吉日!”
成婚是大事,距离下个月初五也就半个月了,时间不可谓不紧张。瑶妃娘娘安抚她:“不着急,有什么需要打点的,我都帮你打点好。”碰到这样的婆母,钟晚心里感激。
家里也是要告知的,只是她将来龙去脉事无巨细写清楚,还派了罗十七去送信,为的就是怕家里人受惊吓,没想到回信还是龙飞凤舞情绪不受控制的两字:速回!!
钟晚被这两个大字吓一跳,决定当即就回去,梁逍怕她路上出意外,便跟她一同前去。
钟家上上下下可谓是被这个消息砸得措手不及,什么钟晚被赐婚了?什么赐婚的对象还是六皇子?什么这人曾是她在邵氏墨坊历练时结识的?什么她差点被害?
简直一辈子受的惊吓都没今天这么多,钟晚也不是故意吓他们,但家里人实在太会脑补了。
钟晚的船只快抵达江陵时,家里人便整装待发在码头迎接六皇子,排场足足的。
一行人见了礼,便进入钟宅,钟樵看着眼前挺拔高大的男子,心里不禁犯嘀咕,晚儿何时勾搭了这般人才,样貌出众,出身不菲,看样子也是个伶俐的!走了狗屎运!
若钟晚知道自家父亲在心里这般想自己,怕是哭笑不得,她哪里走狗屎运了啊!她也样样不差!
但实际上家里人和钟樵一样,都是这么想的,钟晚是他们瞧着长大的,混不吝,懒散,没什么约束,却找到这样的如意郎君……要知道,商户女与贵族有天堑!
几人寒暄一番,一个太监模样的人走过来宣读赐婚圣旨,钟家虽然有钱,但说白了还是白丁,家里的人读书都不行,连一个九品芝麻官都没,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迎接圣旨,连忙毕恭毕敬地跪在,赐婚圣旨话毕,众人悬着的心才落下……居然真的是赐婚!
钟晚眼瞅着自己那见过大世面的老爹接过圣旨后,悄悄摸了好几遍,不禁觉得好笑。
如此这番,此事就敲定了,随之而来的还有另一桩喜事,钟晚设置江陵的钟氏墨坊,在历经各种波折后,终于竣工了!钟家墨坊在沉寂几十年后,终于卷土重来。
正式竣工那天,老太太对她说:“按照老规矩,竣工仪式你要去一趟,布置现场。”
说是布置现场,其实现场早就有人布置好了,钟晚主要去现场发表讲话,那偌大的钟氏墨坊立在一处山头下,四周都是茂盛长青的松树,建筑格局比邵氏更加气派。
那日正好是黄历上的良辰吉日,开业当天贴对联、上匾额,还请了戏班子搭台唱戏,好不热闹。放过鞭炮后,便是邀宾客入堂,钟晚站在门口迎接,众人说些吉利话。
大煜的礼仪风格一向从简,因而几个常规流程走完,开业典礼差不多就完成了,只有戏班子仍会唱着,直到晚间才结束。
眼看事情忙得差不多了,钟晚准备去休息,耳畔赫然传来一道笑音:“哟,新开的墨坊?气派啊!”
钟晚转身看去,不由得睁大眼,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一群人,为首的赫然不就是邵怀音邵坊主!半年前她在邵氏墨坊历练,一晃眼,时日竟过得如此快。
邵怀音依旧是一袭利落的红衣,身后跟着的有刘师傅、夏木木以及陈巧巧等人。
邵怀音笑道:“我们一行人去寻松,路过江陵,听说当地有一家新开的墨坊,便想来凑凑热闹,没想到还见到故人了。”
钟晚笑着摸了摸鼻子,“我还得感谢当初邵坊主和刘师傅的悉心教导呢,否者这墨坊开不了。”
“嗐!整得像我有多大功劳似的。”邵怀音摆摆手,看向刘师傅,“老刘,快来见见你徒弟!”
刘师傅是个酒葫芦,这会儿也喝了不少酒,用力瞅了几眼钟晚,笑眯眯道:“不错不错,你小子出师了哈,当初寻松的时候,我就发现你忒有能耐……”
陈巧巧打趣道:“怎么能算出师呢?晚儿可比不了你的酒量!”
众人哈哈大笑。
“诸位快里头请!”钟晚忙迎着众人进去。
邵怀音是个场面人,自不会空手而来,递给她一副对联,这对联上头寓意吉利,但真正吸引人的是这一手好字,气势磅礴、如锥画沙,端的是技压群雄。直接把钟晚看愣了,这时旁边有宾客大惊道:“嘿,这不是妙桐大师的手笔吗!”
此话一出,场面哗然,妙桐大师是谁啊,那可是世外高人!听说他的笔墨千金难求。
钟晚也惊了,嘟囔道:“这也太贵重了。”
邵怀音嘿嘿一笑,“那不怎么说你是我邵怀音罩着的人?”
她身上是有些匪气的,钟晚不再推拒,两人相视一笑。
陈巧巧自打见到钟晚的那一刻,嘴巴便没合拢过,同她一起去挂对联,边说道:“钟家的大小姐,钟氏墨坊的坊主,晚儿你可藏的真深呐!我回头告诉青影,她铁定也吓一跳。”
陈念念咂咂舌,她是没想到,和自己朝夕相处大半年的人,竟有另一个身份。
钟晚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当初是迫不得已,才捏造了身份,你们莫怪。”
“你打算怎么赔礼?请我大吃一顿不过分吧?”
“不过分不过分。”
两人说说笑笑,陈巧巧突然想到什么,露出八卦的神色:“其实青影也有秘密。”
“哦?”
“你知道吧,她会武功,手掌心还有一块很深的疤痕呢。”说完,似乎意识到自己有点不厚道,她叮嘱道:“这事儿我只告诉了你一个人,你可千万别对别人说。”
孟青影掌心缠绕纱布,并且会武功,这是钟晚当初刚入墨坊,便知道的“秘密”。
她笑了笑道:“是,我一定保密。”
感觉和钟晚之间拥有了秘密的陈巧巧心满意足,很好,她现在也是一个有秘密的人了!
挂完对联回来,就见邵怀音被人包围,她是个长袖善舞的性子,不一会儿便自报家门,众人得知她是大名鼎鼎的邵氏墨坊的坊主,纷纷迎上来结交,钟晚见她应付不暇,笑得扯了个理由把她支出来,两人在后院的廊下散步,远处是茂密的松林。
邵怀音见她把松林打理得极好,笑道:“你这小姑娘,当初我就该把你留下来。”
钟晚笑了笑,道:“邵坊主既然来了,不如在江陵多逗留几日,让我享一回东道主的瘾。”
邵怀音摇摇头:“怕是不行咯,手上一箩筐的事要处理。”说到这,她停顿了一下,“不过,咱们日后可以多多来往嘛。”
钟晚以为她在说客套话,却见她一脸认真:“咱们强强合作,将这墨坊做大做强如何?”
钟晚一愣,随即笑道:“我这小小墨坊刚开张,还怕邵坊主看不上。”
“嗐!说的什么话?你是天墨令牌得主,试问这天底下的墨坊,有几个能拿到令牌?”
钟晚笑着点头,“这倒也是。”
两人就接下来要展开合作的事详细聊了一会儿,邵怀音见时辰不早,这才止住话头。两人约定等钟氏墨坊步入正轨,便正式开启合作项目。
宾客渐渐散了,送走最后一个人,钟晚累得腰酸背痛。
这时,身后有人按上她的肩膀,精准地定位到酸痛的地方,一通揉捏后,竟是缓解不少。
钟晚靠着太师椅假寐,并未察觉不对劲,只是惊讶道:“明玥,你何时学的按摩手法?”
“明玥?”身后传来笑音。
钟晚回头一看,这才发现是梁逍,男人十指如玉白皙修长,在她肩上翻飞,钟晚浑身的疲惫被洗涤一空,笑道:“我倒是不知道你还有这功夫。”
“你不知道的多着呢。”梁逍轻笑。
到底是劳累了,即便是按摩有所缓解,也需要休息,她打了个哈欠,梁逍见状便道:“你先去休息吧,这里我帮你看着。”
钟晚四下看了看,只有一些贵重的墨锭需要她亲自陈列,便道:“那辛苦殿下啦~”
尾音懒散拖长,像是在撒娇。钟晚确实在撒娇,说完还用圆润的猫瞳冲他眨眨眼。
梁逍心底觉得好笑,伸手抓了抓她的发顶,钟晚笑着逃也似的离开。
今儿新铺开张,人多眼杂,厅堂也是一片凌乱,下人们手脚麻利,很快便收拾干净。
一些贵重的墨锭,恐怕不能假他人之手,梁逍便亲自上手,将它们放入陈列柜中。
……
赌坊里,几个油头粉面的贵公子输了钱,一脸丧气地走出来:“算了,换别的地儿找乐子吧!”
“哎,钟兄,今儿你们家墨坊不是开张吗?”
被唤作钟兄的男子正是钟家二房的少爷钟冲,经他们一提醒,他这才想起自个家今儿有正事,忙道:“对了,我得回去一趟!”
“别啊,墨坊开张,不带我们兄弟几个去热闹热闹?”
“行啊,一起去呗。”
一行人脚步一转,很快便到了钟家墨坊。门口张灯结彩还未褪去,戏班子刚唱完。
一行人进去后,见到陈列柜上各色墨锭,不禁满脸惊艳,他们虽然是个草包,不懂这些笔墨书画,但是光是从外表看,这些墨锭的收藏价值便可见一斑。钟冲本来就是过来走个过场,免得到时候老太太絮叨他,这时有人说:“钟兄,你们家财大气粗,这么多墨看都看不过来,送几个给兄弟几个玩玩呗?回头帮你打打广告。”
钟冲惯是喜欢在这群狐朋狗友面前装大款,心想着这么多墨,他身份钟家唯一的男丁,拿几块墨送人怎么了?便大手一挥道:“喜欢什么就拿着呗。”
众人一听,顿时喜上心头,忙上前挑选自己心仪的墨锭。
明玥端着茶水从里间出来,见这几个人趴在柜子前探头探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打劫的。她惊讶道:“二公子,这是?”
钟冲:“我兄弟拿几块墨。”
明玥:???
这些墨是想拿就拿的吗?二公子可真是慷他人之慨!
她连忙劝说道:“二公子,使不得,这些墨锭都是陈列的展览品,是不对出售的……”
此话一出,众人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征求般看着钟冲,那眼神好似在说“你做不了主”吗?钟冲有种被落了面子的恼火,推开明玥:“去去去!不就拿几块墨吗?本少爷想拿就拿,你一个丫鬟管得着吗?!”
明玥敢怒不敢言,心想着小姐刚睡着,自己要不要叫醒她,这几个混账货可是要把铺子搬空了。
“吵什么?”一道不悦的嗓音传过来。明明是很浅淡,不带什么情绪的声音,却叫原本在柜子前“大包大揽”的几人都下意识停下动作,回头看去。只见此人通身贵气,器宇不凡。只是这个衣裳——
梁逍刚才帮钟晚清理了陈列的墨锭,身上沾了不少的墨迹,看起来有些许的狼狈。几个人面面相觑,有些拿不定这人的身份,钟冲没见过梁逍,虽然知道钟晚被赐婚,但完全没有将此人与高高在上的六皇子联系上,以为他是钟晚安排的管事。
虽是墨坊的管事,但在钟冲眼里,到底还是下人,他眉心一拧,不悦道:“我们选墨呢,不需要你伺候,待一边去!”
其他人听到这话,都以为梁逍是铺子里的下人,没了方才的忌惮,放开手脚条线。
梁逍英俊的眉眼都皱了起来。
明玥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心说二公子你怎么敢的?!是嫌命太长了吗?!
“参见六皇子。”明玥身体力行打破了这个尴尬的局面。
话音一落,场面肉眼可见的凝固住了。几个拿着墨锭的人姿势僵在空中,脸上的笑容也裂开了。什么,六皇子?!
这时,一直隐匿在身后阴影处的罗十七也走上前来,重生殿下威严:“见到殿下还不跪拜!”
罗十七是习武之人,声音洪亮,若是平常说话,语气也充满了肃杀之意,再配上他冷冰冰的眼神——
“噗通!”有人被吓一跳,跪倒在地上,其他人也纷纷反应过来,慌里慌张道:“拜、拜见六皇子!”
这里头属钟冲最慌了,母亲程氏原是跟他耳提面命,叫他一定要和六皇子打好关系,如今大房算是飞黄腾达、今非昔比,他若是打好关系,也能混个一官半职,逍遥一辈子。可这如意算盘,还未开始,就胎死腹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