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钟晚洗漱完毕，便去找必珂。
过去打探的人半个时辰前回来，拿到了必珂的住所地址。
钟晚顺着地址找过去，这里与梦楚坊隔着一条泾渭分明的河。
此处是平原，胡人在这里安营扎寨，放眼望去都是白色帐篷，如同一个个巨大的蘑菇。
径直沿着白色帐篷往里走，钟晚停在一个写着必珂名字的帐篷前。
正要出声知会，里头却传出吵闹声：“当初说好的事，你竟然出尔反尔？这船货物压了我大半的家产，你说不要就不要！”
是必珂的声音，他气势汹汹，像是愤怒到极点。
另一个声音赶忙道：“你既然做了这个生意，就要知道它的风险，我现在就是想要也没钱，家里的钱都被那混小子败光了，我上哪拿钱卖你这船货！”
“你！”
胡人都是脾气冲动的汉子，接下来钟晚听到的是一阵拳拳到头的殴打声。
钟晚也不敢贸然进去，就等在外面。
“你找谁？”
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皮肤黝黑，一双眼眸水润明亮，身上穿着胡人特有的裙子，乌发缠成数个小辫子，站在身后疑惑的看着她。
钟晚忙道：“我找必珂。”
“我是必珂的妹妹，允乔。”允乔上下打量她，似乎不明白汉人来这里做什么，“你找我哥哥干什么？”
钟晚便把自己的来意告诉她。
允乔看了她一眼，却低声嘟囔：“你就是钟晚啊……”
钟晚没听清：“嗯？”
允乔秀气的眉头皱了起来，思虑片刻，道：“我劝你还是走吧，我哥不会见你的。”
刚说完，里头走出来一个胡人汉子，似乎就是他与必珂争吵，脸色很难看。他不做停留，径直离开了。
允乔耸耸肩，对钟晚做了个“你看吧”的神情。
钟晚轻笑：“我等你哥哥气消了，再进去。”
这一等就从天明等到天黑，期间有好些个人进了必珂的帐篷，都被他厉声斥骂出来。
明玥今日是随同钟晚出来，心疼自家小姐等了这么久，嘟囔道：“这么大架子。”
钟晚却不以为意，来之前她不是没打听过必珂的信息。必珂是一位很出色的胡人商贩，他向来讲义气、重信用，加之昨天救了她，让钟晚觉得他不是一个难以沟通，对人有偏见的人，钟晚对苏合香的买卖惦念已久，这次势必要拿下必珂。
天空阴沉，风雨欲来。
明玥手搭在额头上，看着天边闷雷滚滚，担忧道：“小姐，快下雨了，咱们去车里等吧。”
“不用，你给我一把伞。”钟晚态度坚决，明玥只好由着她了。
转瞬间，倾盆大雨接踵而至。
钟晚撑着伞，伶仃的身形矗立在雨雾中。
明玥看得心疼，上前催促她上马车躲雨，被钟晚拒绝。
她懒懒地笑道：“明玥，你家小姐我没那么娇气，这会儿赏一赏雨也挺不错嘛。”
明玥却更心疼了，她家小姐从小就金贵，千恩万宠长大，哪里受过这等委屈！
哪个叫必珂的劳什子胡人，架子摆的也太大了！
隔着朦胧的雨雾，允乔也朝这边张望。
她没想到钟晚看着玉雪可爱，像是家里娇养长大的姑娘，却挺能坚持的。她印象里的汉人姑娘都娇滴滴的，走个路一步三喘，恨不得把她绑在裤腰带上伺候。
她生出恻隐之心，扫了一眼帐篷里，见哥哥仍未表态，她跺跺脚，不管不顾地冲进雨里！
钟晚看着允乔淋着大雨过来，惊呼道：“允乔姑娘？！”
她连忙把伞递过去。
允乔却推开她：“雨水是上天的恩赐，我们胡人才不怕。”说罢，她拉着钟晚往帐篷那边走去：“你们没有接受洗礼的习惯，容易生病，快跟我去哥哥的帐篷里吧。”
“可是……”钟晚有些犹豫，她不请自来，会不会惹得必珂不喜？
允乔：“放心，是我硬要你来的，哥哥才不敢骂我！”
到底拗不过允乔，钟晚唇畔扬起：“多谢姑娘。”
“别姑娘姑娘的，文绉绉的。”允乔搓搓手臂，“以后叫我允乔就好了。”
“嗯，允乔。”
钟晚跟着允乔步入帐篷，里头燃着篝火，瞬间驱赶了雨水附着在她身上的寒冷。
必珂躺在铺着兽皮的塌上，锐利的眼神冷冷地射向她：“你怎么来了？”
允乔拦在钟晚面前，“是我带她进来的！哥你太没礼貌了，她在外面等半天了。”
必珂眉心皱起，看着允乔，“你先出去。”
允乔转身冲钟晚挤眉弄眼一番，那意思好像在说“看吧，我就说行”，然后出去了。
钟晚扬起唇角，心说，必珂冷硬沉默，他妹妹俏皮可爱，倒是与他截然不同。
“我没见过你这样的女子。”必珂皱眉，打量着她。
他话里别有深意。
钟晚不知道他是在点评自己颇有耐心，还说什么。
这当口，她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古怪。
但很快，必珂话锋一转道：“当真要与我合作？”
钟晚正色道：“自然。”
“我不做小买卖，要做就做大的。”必珂说。
“自然，这些我都清楚，我来找你，也不是为了能拿到几箩筐的货物。”
必珂从塌上起来，伸手拢着火光，眼神明明灭灭：“但我凭什么信你？”
“什么？”钟晚一愣。
必珂：“今天的事你也看到了，我跋山涉水，将一船货物运回，结果对方撂挑子不干，我几乎损失大半家产，况且你还是汉人，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诚意？”
钟晚想了想，“请您明示。”
“我要你去中立商行抵押，若出尔反尔，便将过半的家产，全数过继给我。”
“！”
钟晚一惊，她没想到必珂提出这样的要求。所谓中立商行，是独立于所有世家商贾的存在。很多时候起到一个中立、监督、见证的存在。
“怎么，怕了？”必珂玩味地看着她。
钟晚皱眉，“事关重大，我要考虑。”
必珂一挥手，“既如此，我也喜欢和敞亮人合作。”
走出帐篷，钟晚想着事情，随意和允乔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一路上她都在衡量这件事的利弊，为这一桩苏合香生意，值得她冒着大风险吗？但其实换个角度想，真正的开拓，是要有些野心的。如同走钢丝，若不具备勇气，便很难迈出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