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叫齐老的老头儿坐在一张原木方桌前,手里持着一柄紫砂茶壶,脸膛红通通的,气色甚好。哪里像是在生病的模样?赵寓心里顿时有几分不舒服。虽然一早就听周谋说,这个老头子只是想用这个办法讨回点儿面子,不过在赵寓眼里,他们肯找他帮忙已经是给他面子。像他这样一个手上不干净,身上背着人命的半黑半白的人物,要不是他们哥儿几个已经退出来了,没有办法,是万万没有必要找到他这里来的。
郑德士显然和这个人很熟悉,上前微微一躬身,喊了一声“齐伯”。赵寓斜着眼睛看了郑德士一眼。心里的滋味那是百味杂陈,实在不知道是哪一种滋味。又不得不顺着郑德士打招呼,他不咸不淡的喊了一声“齐老”。
那头发花白的老头见着郑德士,脸上居然也没有一点儿笑容,只是微微点了一下头,算是答应了郑德士的招呼。见到赵寓,视线轻飘飘掠了过去,很有不把赵寓放在眼里的意思。赵寓把两只手往西裤口袋里一插,脸上也难免浮出了一些不在意的表情来。
郑德士见他这个样子,暗地里皱了下眉头。料想今天这一回只好自己出面了,便上前,说道:“周哥听说伯父你身体不是很好,让我和赵寓过来给您瞧一瞧。那个时候在外边,队里就我和赵寓两个是医生,周哥也一向都很信任我们。”
齐老点点头,示意道:“坐下说话。”
郑德士答应着,在他边上的一张红木沙发上坐了下来,赵寓顿了一会儿,才跟着他一起坐下。
“我挺你的意思,周谋这个小子还是把我这个老头子放在眼里的。只不过,他难道不知道他把我一没什么用处的老头子放在眼里,可他信任的一些人却并没有把我老头子放在眼里?”
他说话声音不急不缓,也没有半点儿威吓的模样。可偏偏是这样一句不冷不淡的话却让郑德士惊出一身汗来,斜着眼睛急忙瞅了赵寓一眼,赵寓还一无所知,他连忙打圆场说道:“是这样的,刚才才外边,我和老赵起了点儿冲突,他这会儿可能气还没顺过来。伯父你不要在意,我们兄弟几个时常这样打闹,自己不以为然,倒是叫伯父你见笑了。”
郑德士这样一番解释,假若还要听不出来,赵寓就是一个傻子了。眼睛往郑德士的脸上一放,郑德士只恨不能冲着他做个脸色。幸好赵寓也还知道自己今天这一趟是过来做什么的,没有再一意孤行,把那三分三的心思都摆到脸面上来。他顺着郑德士给他搭的阶梯往下走,脸上也微微带了笑道:“小郑这个人在队里的时候就是这样,什么事情都不肯跟我们说。当年我们一行人差点儿着了安阿达那老小子的道,也是因为他这个人太要强,唯恐我们担心,自己单枪匹马的就去了。谁知道闹出大问题来。我也是担心他,更加担心,担心齐老先生你。”
这话说出来,赵寓浑身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看看郑德士,他不在乎赵寓把从前的事情翻出来说话,反而露出几分赞赏的目光。赵寓心里仍旧不痛快着呢,眼睛和郑德士一相接就转移开了去。郑德士心底里暗暗的好笑,赵寓这个人,在他们兄弟几个人中间,其实脾气是最暴躁的,只不过他不像老李,暴躁的时候不管什么场合,什么情况,一定要发泄出来才痛快。赵寓还是能顾全大局的。
老李,老李......念到这个名字,郑德士心里就是一阵痛,剜心的痛。如果不是因为他的一意孤行,老李不会出事。他们几个可能也还在队里。
“原来还有这样的往事。”齐老花白的眉毛微微往上挑着,似乎是挺感兴趣的。他转过脸去,两只手握着紫砂茶壶,问郑德士,“怎么从来也没有听你说起过?”
“几年前的事情。再说那个时候我还在队里,有些话不能讲,索性就不讲了。”郑德士心不在焉的回答道。
他脸上的灰败颜色,不要说齐老,就是赵寓也瞧得出来。赵寓不禁有几分自责,他刚才说出那样的话来,一则他本人的确不是一个能言善辩的人,齐老头明显因为他开头的表现露出几分不满意来,为了不让任务砸在他的手里,赵寓也是尽了力的说两句好听话来,给对方台阶,也给自己台阶下,想来想去,也只有顺着郑德士往上走了;再一个,郑德士骗了他,又戏耍了他,他也有心给郑德士一点儿小小的教训。可是他倒忘记了,多年前的那些事说出来是不要紧的,但是湮没在岁月里的那个人,哪怕彼此没有提及他的名字,对他们这几个人来说也像是一把刀一样,极容易就会戳伤了他们本就还没有完全痊愈的心脏。